丧事办完,大年也过罢,邱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因邱武的病情,邱家已耗尽大半家财。有时,邱金苍会去那刚打好的地基处徘徊,偶尔有路过之人,会看到他坐在地上,朝着与他家同时期建房,如今却已建成的村长家的房子凝望,嘴里喃喃自语道:“武啊,你若能晚点走就好了,你看咱家才建了一半,你说你咋……”许久,又听他道:“不过,也不能怪你呀。”
其后,在其他女儿与女婿的助力下,一座一层高的红砖平房,终于在原打好的地基上建成。跟后面分得田地后才开始建造的春莺家和牡尘家一同完工,牡尘家正对着邱家,而春莺家则在邱家斜对面。
次年数月后,邱金苍之兄邱金和来到家中闲聊,先言及自己在采石场当工头之事,后谈及身边众人。当着邱金苍之面,他恳切劝道:
“宝洁尚且年轻,应早做打算,叫媒人再寻一门亲事,也好为家中分担。”
邱金苍未正面回应,亦难言反话,倒是在旁倾听的蔡氏开了口:“大哥所言甚是,如今丧期已过,确是时候思量此事了。”
邱金和不再多言,仅露出一丝苦笑。再无其他话题,邱金和便以采石场有事,留下一条猪肉后,起身告辞。独留蔡氏一人,对着邱金苍继续方才的话题。
几经商议,多日筹划后,蔡氏请村中识字男子写下邱宝洁的生辰八字,交与一位外号“九斤”的媒婆。人皆以“九斤”称之,盖因其出生时仅重九斤,较寻常婴儿为轻。虽其貌不扬,身形亦不高大,但手脚灵活,为媒多年,颇为精明强干。
无人知晓九斤用了何种手段,或许是因她与蔡氏之女邱宝铭同住后泷村之故,不过寥寥数日,九斤便为邱家觅得佳婿。
九斤并未卖弄关子,亦未在他人面前吹嘘自己如何艰辛,而是直接将结果告知蔡氏。
原来,福洲有一地名为甘蔗,九斤所荐之男子姓吴,单名一个涛字,正是此地人。
莆田与福洲相邻,车程不过两三个时辰,然甘蔗地处福洲边陲,故自西林村至甘蔗男方家,亦需耗费半日时光。
经数度往来,这门亲事终成。
邱金苍原本没想在二婚时大张旗鼓,但男方家执意要办得风风光光,她只好在新家置办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婚礼那天,吴涛身着华美服饰,风度翩翩,犹如《西厢记》中走出来的“张生”,言谈举止谦逊有礼。跨火盆后,吴涛在屋里待客,热情周到,满脸笑容。
然而,有一件事却透着古怪,每当提及前往民政局办理结婚证,吴涛总是不慌不忙,邱金苍则认为人的感情才最重要,证书只是一种形式,此事便也不再提起。
婚礼结束后,吴涛在西林待了一段时间,偶尔打打零工,帮邱金苍干些农活。不久,他表示自己不习惯现在的生活,想回老家甘蔗重拾粉刷白墙的旧业。邱金苍见他这般体格,确实不适合干农活,便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对女儿宝洁和孙子邱森好些。
于是,吴涛带着宝洁和邱森回到了老家福洲甘蔗。
同年,邱金苍的三女儿宝仕身怀六甲,大女儿宝洁和二女儿宝烟的头胎都是男孩,宝仕希望这一胎也是男孩,一来是受农村重男轻女观念影响,二来是受娘家蔡氏劝导。但当时全国倡导“只生一个好”和“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宝仕不敢在夫家生产,于是在吴涛和宝洁外出后,蔡氏将新房让出来给宝仕安胎。
不久后家里传来消息,宝仕又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好在二女儿自出生后,便一直待在娘家由蔡氏照料。计生队一时没找到出生的孩子,为了躲这些人,宝仕和丈夫逃去了外地,开了家面食店,每月月底转了些钱回去给邱金苍,只当作是抚养女儿的费用。
邱宝洁到了吴涛老家后,吴涛的父母以家里住不下为由,让他们母子住进了对面马路旁一间低于路面的小屋。邱宝洁跟着吴涛拿钥匙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吴涛用手拨开高处的蜘蛛丝,说道:“这屋子好久没人住了,收拾一下将就住吧。”邱宝洁嘴上说着“没事,将就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很是僵硬。好在经过三人的一番清扫,房间变得整洁干净,先前的霉味也被洗洁用品的香味掩盖了。
通过之前的工作朋友,吴涛很快又找到了粉刷白墙的工作。他每日早出晚归,中午在工作的地方午休,晚上才回家,偶尔会带几个用完的白灰铁桶回来,交给邱宝洁去废品站变卖。邱宝洁则在家做好三餐,照顾邱森,教他一些简单的文字数字,还会拿废品和吴涛带回来的铁桶去废品站卖。
来到小城的邱森忙于探索这个新奇的世界,他会听马路上行驶的车声和过往人们的脚步声,受到邀请也会到对面吴涛家看会电视。如果有人刚好在看着电视,他就会和吴涛哥哥的女儿一起到屋前不远处的小公园玩耍。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但他依稀记得她有一只刷着金色漆的石灰猪,摇晃时会掉出硬币。那天天热的不行,女孩从金猪的肚皮下摇出硬币来,二人一起去小卖部买来冰棍,那应该是邱森第一次吃冰棍,拿着手上凉飕飕的,大咬一口冻得脑门生疼。
说起邱宝洁教邱森识字的读物从何而来,原来是她每次去废品站卖废品时,常与废品站的杜老板闲聊。杜老板得知废品站会收到各地的书籍,有新有旧,算是文化产物。于是,邱宝洁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挑出一些适合年幼的邱森识文断字的小漫画,然后跟杜老板商量价格进行回收。但杜老板并未收钱,还自费给邱森买了一些画纸、油棒和墨笔之类的文具。
这天中午,烈日炎炎,马路被晒得发烫,过往的车辆不停地向路边吐着热气。邱森一个人在家里,如坐针毡,像煎饼一样在屋里左右翻身。突然,敲门声伴随着阵阵热浪传来。邱森想起妈妈出门前叮嘱他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但实在酷热难耐,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看到了废品站的杜老板。邱森这才放松警惕,说道:
“杜叔叔,我妈妈和吴叔叔都不在家,我妈妈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
杜老板听到邱森的声音,露出和蔼的笑容,打趣道:
“小森呀,叔叔我怎么能是陌生人呢哈哈。叔叔今天路过,给你买了个装画笔的文具盒,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西瓜,又给你挑了个大西瓜。”
邱森透过门缝,看到杜老板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站在门外。他打开门栓,让杜叔叔进了屋。杜叔叔进来后,把文具盒和几本书交给邱森,然后将装着西瓜的袋子放在一旁,和邱森聊了几句。见家中大人还没回来,他嘱咐邱森关好门栓后便离开了。
邱森不知怎的,竟耍起了小聪明。他把杜老板送来的西瓜藏在了放衣服的小木柜里。邱宝洁回来后,对杜叔叔来过的事只字不提。直到母子俩吃完午饭一个半时辰后,邱宝洁准备用面粉做面签当晚饭时,邱森才想起了衣柜里的西瓜。他走到邱宝洁身后,小声说:“妈妈,我给你看个东西。”
邱宝洁以为邱森在开玩笑,笑着说:“好啊,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邱森听了,兴致勃勃地跑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只见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压在衣服上,形成了一个深坑。邱宝洁吓了一跳,教训起邱森来:“小森,这衣柜是放衣服的,不是放西瓜的。万一别人不小心打开柜门,西瓜掉下来摔碎了怎么办?以后可不能把东西藏在这里了。”
看到邱森被自己的话吓到,邱宝洁用沾着面粉的手碰了碰邱森的鼻尖,然后想起自己已经两个月没吃过西瓜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对着邱森笑着说:“你这小鬼头,这西瓜是谁买的?吴叔叔中午回来过吗?”
“不是吴叔叔,是废品店的杜叔叔。他早上来的时候还给我买了个文具盒呢。”说完,邱森从床上的被褥下抽出了那个文具盒。
“原来是杜叔叔啊,那你有没有跟他说谢谢呀?他还说了什么吗?”邱森想起自己没跟杜叔叔道谢,怕被妈妈责备,便说:“说了,后来他看家里就我一个人,就没再说什么,让我关好门他就走了。”
邱宝洁听后,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她洗了手,把西瓜从衣柜里拿出来,抚平衣服上的深坑,然后切了一半西瓜放在桌子上,另一半用饭罩罩起来。接着,她又去把揉好的面团压平切条,同时提醒邱森:“如果晚上吴叔叔回来看到西瓜,问起是谁买的,你就说是妈妈买的,文具盒也是妈妈买的,不要在吴叔叔面前提杜叔叔,知道了吗?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哦。”
切好面条后,邱宝洁觉得西瓜太大了,就又切了一大半,给吴涛的父母送了过去。
这天,邱森在门口刷牙时,发现门口那颗绿色的小草竟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他兴奋地跑去问妈妈这是不是西瓜树。邱宝洁没见过西瓜生长的过程,以为这棵植物活不了多久,就随口说是。没想到,后面有一次在门口洗衣服时,竟然看到那棵植物上结了一个小西瓜。
这天傍晚,吴涛兄弟的大女儿从马路对面一路小跑过来,告诉宝洁说是家里边接到了老家莆田那边打来了电话,让其回一个回去。宝洁知道后到上头马路边的自助电话亭,投了两个硬币,按了号码回了过去。原来是老家的稻谷成熟了,需要宝洁他们回去帮忙收割。
等吴涛回到家里,宝洁就和吴涛商量起这件事来,奈何吴涛不愿意回去干农活,他认为手头里的工作更重要些,若请了假随宝洁回去了,那老板定会招别人来干,说完给了宝洁一些车费钱。无奈之下,邱宝洁只好带着邱森,第二日乘坐大巴车回到了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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