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庄旭披着的羊皮发出可怖的笑声,“那我先说说我自己吧,你们也知道,为了个人能有更好的发展,我是为了工作举家迁到了这里,我的老婆为了我也放弃了之前很好的工作,这两年工作压力不小,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还得去看房子、装修房子。我其实过得远比在座的各位要辛苦得多,你们也知道我有个三岁多的儿子,别看孩子小,一年少不了七八万的花销,我和我老婆今天都没舍得买过衣服,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前年买的。”庄旭扯着羊皮下盖着的名牌衬衣Logo向大家展示着,我不禁朝常大哥的方向看过去,他今天应该还是穿的那双旧网鞋吧。我不清楚庄旭说这番话的意图何在,我扫视着各位同事,每个人的皮肤都在紧缩着,勒得脑子发沉,面颊上绷出红血丝,在座的大部分人,一年的收入远没有七八万,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是连传宗接代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我这边就说这些,老章,该你说说了,等老章老杨说完之后啊,咱们从这边开始轮流发言。”姓宋的坐在我们这排的最右边,庄旭指了指他的方向,我坐在最左边,好位置,那时候大家应该还沉浸于发完言之后大脑空白的状态,我随便说几句应付过去就行了。

“庄部长刚才的发言啊,我感触很深,你们这些年轻的不知道,居家过日子有多不容易啊。我老婆是当老师的,教育孩子的任务基本上交给了她负责,她把儿子培养得很好,你们说说,你们上学的时候考过年级第一吗?班级第一都没考过吧,我儿子在学校里最差最差没出过年级前三名。”章一副脸上的痦子竟在方寸之间跳起了舞来,我知道他儿子上的哪间高中,在我中考的时候,那个学校即使不参加中考考试,只要愿意交学费就可以入学,难不成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名校了?“我呢,就负责赚钱养家,你们这些人里不是有人还想考教师编吗?我告诉你们,老师工资很低,和咱们这里根本没法比,你们别不信,这么多年我老婆的工资从来没有比我多过。”遥想前些年章一副还在领着一千块钱的生活补贴过活,依刚刚所言,那些年他老婆的工资更是连一千块钱都没有,他儿子果真可以称得上寒门贵子了。

杨二副打着哈欠,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说得我也犯起了困,多亏几位同年的发言,像蚊子在耳边嗡嗡乱飞,我才挺住没有睡着。哎,今天怎么回事,常大哥说完章一副怎么那么安静?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这家伙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良心?

“小普,到你了。”章一副手里的笔朝着我的方向敲了敲桌子。

“好的,刚才各位领导同事的发言非常好,让我感触很深,受益匪浅,我回去以后一定……”

“好了好了,不用你作总结,你说说自己的情况就可以。”章一副不耐烦地挥动着手里的笔。

“我父母做点小生意,勉强能维持生计,我有个弟弟,过了暑假该上高三了,成绩一般,班里前三都考不进去,没有章部长的儿子那么优秀。我现在还是单身,相亲对象没有看得上我的,很羡慕庄部长能有那么疼爱自己的妻子,虽然暂时无法像各位领导那样顶天立地地扛起一个家的责任,但我会向各位领导学习,加油努力的。”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种话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章一副手里本来预备好要敲桌子的笔机械般地一顿一顿缩回去,他身上透着一股积蓄了全力却打在棉花上的低落。

我发完言之后,不一会庄旭竟然提议散会了,看来这场生活会果真是为了我举办的,辛苦各位了。

坐在工位上熬过了剩下的时间,终于又熬过一天,出公司门时,特意看了看私家车的停车位,不知道这俩人现在在干什么呢,刚一坐下,手机来了条短信,发工资了,还是那个熟悉的数字,我习惯性地转了三千五到还房贷的银行卡上。车上没有鼾声,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戴上耳机,颞骨和颧骨顶在玻璃上支撑着我的身体。

“……你有多久没转动过,寻找那些消失的旋律,哪怕一分钟后就放弃,请问哪里才能买到晶体管收音机,收听暗哑的旋律。”

这一生就要这样过下去吗?我想哭,可却哭不出来。人生像是一辆公交车,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老去、死亡,一站又一站,就那么一站又一站地坐下去,或许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躲在这辆车角落夹缝中的老鼠,见不得光,一旦被人发现,就要被一脚踢下去。

这辈子我还有机会不当老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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