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蝉鸣阵阵的夏季,我约莫五六岁的年纪,闲在老宅里。
头天刚下了雨本该凉爽,可早上又出太阳,蒸着余下的水汽,闷得很。
我们这的夏天,阳光总是很刺眼,晒得地上的小水坑都明晃晃的,水坑上有成对的蜻蜓扎堆点水。
所谓“蜻蜓点水”,其实是这些小生命在飞行的间隙降落下来,在水中产卵,繁衍生息,很不易的。可小孩子总是天真又残忍,不懂得什么是慈悲,大人给我捉蜻蜓,我就只知道蹦蹦跳跳。
那天,我就得了一只很漂亮的红色大蜻蜓,满心欢喜地把它放到透明罐子里,一门心思地在廊下观察了起来。
没过一会,我姥姥走过来,说一会要去附近参加一场丧礼,问我是想和姨们出去玩,还是要跟她同去。
虽然我的观察兴致被打断,可新鲜劲还没过,我想着如果出去玩的话,就不方便带着蜻蜓罐了。我小时候本就不懂什么生老病死,自然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为着我的红蜻蜓,我决定和我姥姥一起去葬礼。
去了就是大人们互相寒暄,我当时甚至都不知葬礼的主角是谁,更分不清谁是主家。总之大家凑到一起,除了衣服颜色都换成了单调的黑或白,我觉不出什么悲伤的氛围。
其实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么?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能追逐太阳,做什么都是一腔热血,等到年老力不从心的时候,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抬不了手,也说不出话,却还是想活着。床边的亲属,满目悲戚,再往外圈看,人们小声攀谈又陷入沉默,或肃穆或不以为然地等待,像高原上的秃鹰。
所谓丧仪,真正做给逝者的部分并不多,更多的是留给生者的宣泄,或者,更简单地,为了吃席。
当然,吃席之前,还是有一些必要的流程的,比如出出份子钱啊,帮忙剪剪纸钱啊。
大人在外面帮忙剪纸,我抱着蜻蜓罐子瞧久了也略觉无趣,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叠黄纸、一把剪刀,开始跟着剪,学了十来分钟,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于是带着家伙事走向一处僻静的里屋。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没有太多的陈列,只有一座木质的大衣柜、一张发黑的木桌,看起来使用的年头还不短,房间里的凳子都被人搬出去了,所以显得凄然而空旷。
屋内窗帘只拉了一半,床铺就位于窗旁,铺上盘坐着一位穿藏蓝色上衣、黑色裤子,头戴蓝围巾的老太太。许是年岁大了不方便穿脱的缘故,老奶奶在床上也穿着布鞋,佝偻的身体淹没在窗帘投下的阴影里,手里攥着剪刀和黄纸,想必也是来帮忙的。
我的到来让她略显惊讶,于是我点头问候到:“老太太好”,在我们这边,“老太太”是用来形容辈分非常高的女性长辈,并不是一个随意的称呼。
她回过头来,冲我慈祥地笑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过来坐这儿,屋里也没有凳子,你就坐老太太边上吧。”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端着东西坐在床边。我从小有个特点,不怎么和同龄人一块玩,却总是和老头老太太相谈甚欢。我注意到她盯着我手中的红蜻蜓,就把罐子推向她:“您看,这是我姨给我捉的,她看到红蜻蜓落在叶子上,一下就用手扣住了!”
“是吗?”老太太仔细端详着蜻蜓,说,“我小孙子也喜欢捉蜻蜓,捉蝴蝶什么的,他倒是有阵子没来了。”
“好巧,我今天还在外面看到挺多白蝴蝶”,我说罢往窗外望去。
“白蝴蝶?”她说,忽然神色黯然,“这样,我教你剪蝴蝶吧!”
老太太侧了侧身,拽出一大张白软纸叠好压实,小心翼翼地沿着折痕剪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纸。随后把方纸再次对折裁剪,老人家的剪刀上下纷飞,细碎的纸屑掉落下来,像凄楚的雪。
不一会儿,老人就递给我一只振翅欲飞的纸蝴蝶。老太太年事已高,手却很巧,连蝴蝶颤巍巍的触角都裁剪得活灵活现。
“哇!谢谢太太!”,我发出赞叹,同时有样学样地剪了起来,可总是剪不好,鼓捣了半天,才勉强剪出一只白蝴蝶。
这时,窗外的大人喊我出去,说是有其他的仪轨要走,一会也要吃饭了,叫我好好跟着人,不要走丢。
说是按辈分聚餐,但其实饭桌上有什么人,我根本没有注意,大人们的话题总是追忆往昔,我也听不太懂,对桌上的食物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用餐完毕,我们一行人就乘车来到了偏僻的墓地,以前的墓地是在山里,老人们相信选择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葬可以福荫子孙。墓坑已经提前挖好了,随后的掩埋过程,我当时太小,跟在后面什么也看不清,你现在让我回想,我也仿佛失忆一般,完全想不起来。
不过,据在场的人回忆,我当时的表现,实在是有些离谱。
按照那时的习俗,逝者在被下葬掩埋后,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要集体跪下祭拜,这种情况也会有人领哭。领哭人一般是年长的女性,哭唱逝者的一生,表达思念之苦,声音凄婉不绝,让闻者不禁一起伤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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