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两人习地而坐,三公子从未见过如此简朴到极至的居室,眼睛不时的偷瞄,脑子里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不断往外冒。这地宫东南西北角各立有一根石柱,其上点一盏长明灯,也不知用的什么灯油,光线虽很微弱,妙在火苗没有一丝的晃动,整个地宫似乎是用青石铺就,正东方向是一块未经凿刻雕琢的顽石,整好是块照壁,挡住地宫唯一的出入口;四周很大很开阔,也很幽静,一览无遗,也就是说除去石柱上的四盏油灯,这地宫干净得什么都没有,那平日里要上厕所怎么办,尿尿总得尿吧?嗯!...等等,如果不吃那就无须拉,好像这也说得过去;还有就是那四盏长明灯,总得加灯油吧!放这么高要怎么上去,爬上去?可那石柱通体浑圆一体,无处借力,没有点轻身功夫,一般的人根本就上不去,难不成堂堂武道盟主每天都要自已爬上去换灯油?此时此刻,闲不住的三公子,脑袋里各种想法往外冒,停不下来。

三公子在来的路上曾询问该注意些什么,然而乌浅只淡淡回了一句“进去坐着便好”,等到自已孤身一人走下长长石阶,进到地宫才发现,果真是坐着,盘坐在空无一物的石板地面上,整个地宫空无物,总不能去坐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那只能坐在正当中,与盟主大人面对面。三公子很郑重的行大礼,接着自报家门,可盟主大人,如石像般一动不动,不发一语,也不知睡着了,还是在修炼,尴尬气氛中,三公子浑身不自在,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对面的盟主大人终于睁开双眼站起身,几步走到顽石下,这地宫仅有的摆设,也就只有这块顽石下的供台,同样也是整块的青石搭设而成,简朴且粗糙,道门修的是道,供奉的也就只有一个道字,所以顽石之上刻的也就一个道字,一笔而就,没有一丝多余,要说字怎么样?以三公子的眼光来看,也就那么回事,勉强是个字,没有一丝多余的好评。

石台上点着一盏灯,一本泛黄褶皱的卷册,一副没打开的卷轴,一把无鞘长剑,一个系着红绳的葫芦,这四样东西一字排开放在石台上,这盟主大人拿起那本卷册,几步走回三公子身前,抬手递了过去。

三公子一阵激动,才刚见面就送我一本卷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十之八九肯定是修炼心法一道的秘篆,这可是大礼!试想以武道盟主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天下间,能让他看得上眼,摆在供台上的东西,又岂会是凡物。卷轴?不认识,看其宽度有一臂,莫非是副美人图?;长剑?也不认识,看上去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至于葫芦,越发的普通,总不能是装酒的吧?也说不定这盟主大人喜欢一个人喝闷酒,等等!传闻有一个先天什么的宝物是个葫芦,会不会是这个?三公子眼瞅着一通乱猜,但很快收回纷乱的思绪到眼前,心中暗暗掂量,能得一本秘籍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别想太多,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客气推辞一番,然后再收下?

“可以借你看看!”盟主大人很诚恳的说道。

“不是要送我吗?”这句话三公子差点就说出口,随后脸上硬生生挤出个笑容道:“谢过盟主大人,就不知道这是?....”

这盟主大人盯着三公子看半天,随后道:“我观你灵气内敛,行走步伐轻快,举手投足间似有举重若轻之感,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你已接近聚灵顶峰,炼体大成之境,所欠缺的是一点火侯,以及对道法的领悟,这是我武道教的根本道法‘炼体决’,于你而言或许能触类旁通,有用也说不定。”

“炼体决,武道教的炼体决!”三公子意外多过惊喜,这武道盟主居然随手拿门中秘法与我观摩的,真是好大的气魄...

此刻!三公子手抖了,激动了,好大的一份见面礼,盟主大人看着三公子呆愣不说话,便接着说道:“当然!你若是真想学的话,这炼体决在中原城中也能买得到。”

“那你还借我看,何必多此一举”三公子这句话倒是没忍住,激动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果然没这么好的事,早知道自已买一本。

然而盟主大人并未生气,解释道:“不尽然!其一,外界所传是手抄临摹本,难免残次不齐,有戳误之处,或是编纂后的简化版本,通俗晚懂,但难免有编纂者个人见识不够,或理解不到的地方,给你机会看原文孤本,自然是有所不同的,因为只有本教长老才有这个资格看,这已经是本盟主最大的诚意;其二,我武道教所有武道心法都是开诚布公的,任何人都可以学,这是做为武道盟正宗该有的气度,至于这原文孤本,毕竟是传承的圣物,弄丟了可不太好,所以只能在这里借你一观。”

面对诚意,三公子又怎会不识抬举,很恭敬的双手接过卷册,捏在手中很薄,估计也没几篇,不会超过双手之数,字体是那种很古老的大篆,比起刻在铭器上的金文,年头要晚一些,打开一看,豆大的细长篆文,周围凡是有空白的地方,用朱砂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似乎是注释。每当三公子看到这种字体密密麻麻的古书就头疼,不由得看往供台方向,心中埋怨,你还不如送我些实用的东西,哪怕是把长剑也好。可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这武道盟主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的给他机会看原文孤本。

看到三公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武道盟主在一旁侃侃而谈道:“我武道教炼体决,源自百余年前一位无名氏高人所授,乃是用古老的篆体所写,晦涩深奥,一般人看不懂,在这原文孤本当中有我教历代长老对原文的注释,以及功法心得,这是流传在外的那些炼体决所没有的。再说这炼体决功法,说简单倒也简单,就算是毫无资质的普通人,按照其法循序渐进,一年半载之内,十之八九都能初窥门径,只要有毅力,肯下功夫,三五年既可略有小成,若是能有持之以恒的决心,不出二十年既可达炼体大成之境;但炼体决说难也很难,炼体入门者上万,能到小成者不过百,十之八九都到不了大成之境,即便如此,到这一步已是止境,想要有所精进,非时日之功,靠的是对天地道法的感悟,我教中前后几代长老,终生止步于大成之境。”

这会三公子算是听懂了,炼体决入门容易大成难,即便是有原文注释和前人的功法心得,到得大成境界已经是走到头了,此刻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从进地宫憋到现在就想问的那句话:“外界盛传盟主大人炼就金刚不坏之身,是百年未有之奇才,甚而有超越剑神之资,小子我愚钝肤浅,看不出盟主大人究竟到何等高深的境界,甚至都看不透盟主大人的真实岁月几何?”

盟主大人神情淡然道:“若要换做普通人,会装作很谦虚,客气一番,可我不会,要是没能看破止境,跨越那一步,在万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能坐在这里的人也绝无可能是我。”

盟主看着眼前的三公子,似有些感慨道:“你生在王公贵族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当然不知道这世间是什么样子,我和你不同,生在战乱之中,四处逃荒要饭,能活到十多岁已然是侥幸,为了能有口吃的不被饿死,父母不得以将我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后又侥幸被武道教选中,可几年下来,因为我体弱多病,毫无资质,沦为打杂烧火的小厮,此后十多间,遭欺凌棍棒加身,看够白眼,尝尽种种苦难,可我从未停止过修炼,直到三十岁那年,总算是炼体入门,但比起那些只须一年半载就能达到炼体入门境,且二十不出头的人来说,我这样的连不入流都算不上,只能说侥幸不被扫地出门,也或许是那十多年间我在炼体入门境打下足够坚实的基础,不出短短三年光景,便炼体略有小成,然而在同辈之中,我依然属末流,但情况有所好转,正值武道教兴盛用人之际,任外门执事,五六年间走遍天下山川河流,经历无数次的厮杀拼斗,杀过人也受过伤,终究是活了过来,看透人情冷暧,世间百态,终于在第十个年头炼体大成,岁月蹉跎,当年同入门的百余人当中,大多死的死,残的残,也有不多的几人功成身退,早已是儿孙满堂,但能走到这一步的,仅有我一人而以,成为武道教最年轻的长老,在武道大典之上最后一个出场,熬战几大派,却是夺得第一名。”

三公子久久不能言,武道盟主短短几句话道尽辛酸,终是历经苦难,几番蹉跎,大器晚成。再瞧自已,今年十八岁,那岂不是说还要个二十几年才能赶得上这般成就,等等!好像算得不对,武道大典过去恐怕快有三十年,而当时的武道盟主,照他那么说,已经是四十有余,那加起来就是...七十岁,可再看眼前,身强力壮,步伐矫健,体形略有发福,头发乌黑脸上没有皱纹,怎么看都是四十不到,三十出头的样子...也或许是灯光昏暗,看不太清楚的缘故。

三公子久久说不出话,手中卷册捏得紧紧的,此时已无心看炼体决,脑子里有太多的不可置信,无意间眼睛扫到这卷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站起身凑到近前,不由喃喃念道:“大成之上,神藏于形,功参造化,返璞归真,了悟生死,道不远矣”

“哦!”武道盟主惊异道:“居然能读懂古篆体字,比起当年的我,聪明可不止一星半点,不错!不错!”

“生在齐国王室,衣食无忧,出入车马,前呼后拥,比起普通人确实要好太多太多,但并非如盟主大人所说那般养尊处优,身在宫庭,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步步危机,从我记事以来,最喜欢的事莫过于远离人群,找个清静角落看书读史,若是那太平盛世,没有这许多的生死波折,若是还能选择的话,我宁愿做个凡人书生,人生短短几十年,道再长远,境界再高深,又于我何干?”三公子说这话时,嘴角上扬,往日孤高自傲之情不言于表,要说别的或许没有发言权,可要谈到读书识字,他三公子虽算不得博古通今,却也是通览群书的。

武道盟主意味深长道:“当年剑神参悟剑道,炼得剑心,退妖魔,创剑宗收门徒,扶持乌氏王朝,其威势天下无二,然而他不愿过多干涉世事,醉心于剑道之中,在他死之后,其门下无一人能独挑大梁,能达到他的境界,最终人死宗灭。你手中这本炼体决,成千上万人修炼,大成者寥寥几人而以,更别说止境之上,即便我武道教不藏私,把这原文孤本中的注释以及功法心得公之于众,结果依然不会改变什么,所以...重要的不是道法,而在于人本身,修炼入道的意义在于变得更强,脱离凡人之躯,只有强权在手,洞悉时势,起刀兵制霸天下,才会有太平盛世,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在你受制于人,身不由已之际,又何谈选择?

三公子知道这些道理,只不过心有不甘而以,而武道盟主说半天,并没有说大成之上是什么,那他究竟是到了何等境界,还是传说中的道之境界?

“盟主大人高瞻远瞩,小子我愚昧无知,想不到那么长远,唯求我齐国一方平安而以”三公子郑重说道,这是他此次中原之行根本目的。

武道盟主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盯着三公子观瞧半天随后道:“如此小小之年纪,便有这般惊人的修为和体魄,就算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绝无可能到这一步,除非...别有秘法,另辟蹊径,或自成一道,世间道法万千,未传世的独门秘法也是有的,当年剑宗自诩是天下正道,排斥其他门派,终归是矫枉过正,如此看来,术法不在乎正邪,有用就行,做任何事,想要成功终归要付出代价,只希望你别误入歧途。”

“不在正邪,有用就行”三公子嘴里念叨着这句话,紧接着施以大礼道:“谢过盟主大人提点教悔,于我而言,从来都没想过什么修道长生,飞升成仙,走到今天这一步,仅仅只是为了活着,为了还能看到哪些我所在乎的人事,正如盟主大人所言,身不由已之时,又哪来的选择?”

武道盟主昂首挺胸双手背后,无形之间自有一股王者的霸气,此时他难得的笑了,可笑容很冷,眉宇之间目光如炬,看着那青石上大大的武字说道:“世间事本就如此,成王败寇,强者为尊;丰神玉精于剑道,有强者之资,无论是才智或者谋略都远超常人,但此人也不知是修炼妖法还是本就与妖有染,再加之性情本就乖张的缘故,心智早就不稳,就算不遇上你,其祸也不远;武道军统领滩涂氏,是少有除我武道正宗之外的炼体大成者,精通问道阁符印术法,其聪明才智不在丰神玉之下,且心机更加阴沉,我武道盟想要往前走,能发展壮大,不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但也绝不能是一家独大,所以...这样的人材自然是少不了的,封他为统领,组建一支黑骑军,是一个机会,而齐国之行是一次试炼,也是一次试探,我要看他是否真忠心于我,还是另有所谋,看他能走到哪一个地步;至于血蝠老鬼,或许是误入其中,搅乱局势之人,但也不排除他本就洞悉一切,或是有意为之。”

武道盟主话说到此,将目光转向丰神玉,眼神中带着惊讶,也带着那种想要探究一切的好奇缓缓说道:“至于你,齐国的三公子!才是整个变局中最大的变数,是我始料未及的,如果没有你的存在,坐镇齐国的将会是丰神玉,到时候就要看他丰神玉做何选择,是能坚守住心智,发挥谋略,从而掌控齐国,最终实现他开派立宗的宏愿?;再或是他丰神玉精神错乱,彻底变成妖人,死于乱刀之下,到那时节,能来到地宫,坐到我面前的将会是滩涂氏,若真有那一天,我依然会不吝封赏,许以他想要的东西,就看他做何抉择,又能走到哪一步?是拥军自重,坐镇齐国?还是重回问道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所以...人都是有野心私心的,有自已想要得到的东西,人活在世,互惠互利,各取所须各有所用而以。”

“所以...我对盟主大人而言是有用的人,结局虽有变数,但尚在你所预期的局势之内。”三公子插话道。

“不!是超出预期,甚或是更好”盟主大人说道。

三公子郑重行礼道:“小子我没有多大的野心,依然还是那句话,只求齐国一方平安,哪怕是做附属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无论是今后派军跟随出佂,还是拿下燕赵之地也罢,总之让我做什么都好,但齐国只能是齐国。”

武道盟主许久没有说话,过好半天才答非所问的说道:“吾修道近一甲子,初始艰难蹉跎,入门无望,但求道之心始终未变,持之以恒,终是大器晚成,可惜到头来还是止步于此,大成之上,返璞归真,往前一步了悟生死,道之境界,就是这一步却如同天堑沟壑难以逾越,等哪一天你到我这般境界时,就会明白,道法境界越是高深,想要放下心中执着之念,就会变得何其艰难。

“执念?”三公子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词,他知道执念何其可怕,即便是死,也会因为执着于此,变成游荡在天地间的恶灵,无时无刻,不眠不休。此时!三公子想到丰神玉所说的悟道斩心魔,境界虽不同,但根源在人心最深处,再一次的,突然想起幽冥来,一个没有肉身,沉眠在黑暗中的魂灵,那它究竟是什么?

武道盟主冷冷看着三公子道:“攻破妖界,天下归一,乃吾之执念,这一点不可改变,但吾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在你齐国三公子有生之年,齐国任然会是齐国,这是我做为武道盟主能给你最后的承诺,或许你还要权衡利弊,想得更远,然而人生无常,生死难料,包括我在内,即便道法再高深,也无法预期将来会是什么样,终有一天,你我都将会是一撮黄土,齐国是否还在,武道盟能不能长存?到那时都已经看不到,也不再重要了。”

三公子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对于武道盟主,不得不心生佩服,有那么一会,甚而被其身上的魅力折服,或许是所处位置不同,站的高度不同,此人对世事人心的洞察,往往能一语道破人心,做事直接干脆,果敢断练,单凭那股无比的气势和决心,无须太多阴谋诡计,便可坐看天下,笑谈风云。

谈话到此已近尾声,三公子得到他不太满意,却也无可奈何的答案,是呀!人死一切成空,太过执着于看不到的未来,意义不大,那么不如着眼当下才好。此刻地宫一片沉闷,只剩下翻阅卷册的声响,武道盟主闭眼静坐,并没有催促人离开的意思,也不知过去多久,三公子终于是将整册炼体决看了个遍,重点是注释和功法心得,之后很恭敬的双手捧着卷册放回石台之上,与此同时,禁不住眼睛往石台上的三样物件看去,尤其是那红葫芦,心中不免猜测,难道真的是‘乾坤葫芦’?

“不用看,给你也无用”武道盟主接着道:“乾坤天传承几代的镇教至宝‘乾坤葫芦’,传说此物可收天地万物,可惜!此物灵性消失,变成凡物,至于为何如此,没人知道,若不是这样,毒龙道人又怎会轻易将它交到我手中;另外,剑神化道之时手持的就是这把剑,曾有人让它放出剑光,斩杀妖魔,可自此之后,这天下间再无人能掌控,同样的道理,虽是宝物,却是无用,否则丰神玉绝不会双手奉上;至于那长卷轴,则刚好相反,内蕴一股强大无比的灵气,尤其是夜放光华,任谁见了都会认定是一件宝物,此物最早出自一个浑浑噩噩的酒徒之手,被其拿到当铺换酒喝,此后辗转数十人之手,然而迄今为止,谁也没能打开过,所以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武道盟主睁开双眼,此时他换了一副神情看着三公子道:“这世间能称得上宝物的不多,但终归还是有的,可要说诞生灵智,自行择主的至宝却是寥寥无几,所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我都很期待,期待能有奇迹发生,若是宝物真能自行择主,那此人必定是宝物的天选之人,我甘愿双手奉上,绝无怨言,而且将会是我武道盟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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