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最大的药铺里挤满了人,半数以上是当朝名医,还有一小部分是民间圣手,围坐会诊。一群丫头婆子从内屋里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血水。太子站在温城床头,听着一名太医禀报情况。

“温姑娘身体孱弱,冬日里寒气侵入五脏六腑,久积难愈,再加上常年忧思过虑,失眠晚睡…本就…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体如今马车…内脏出血不止,怕…怕是药石无医…”

太子停止摩挲扳指,泛白的指关节扣在桌前,堪堪稳住身形,身子没有下坠,但身体里有个地方突然就直直坠落,一瞬间抽走他所有气力。

“殿下…”

“下去吧,把你们说的能续命的药先让她吃下。”太医退下,太子慢慢走向床头,轻轻拿起温城的手,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哽咽着轻声喊:“子衿,子衿…对不起…”

温夫人娘家出事了,温夫人一听便要回娘家。但是太子命她入太子府日夜守着温城,不得离开太子府。温成韵心疼母亲,也跟在身边。可是温城的一切都有太子亲自照料,自跪拜太子起直到现在,殿下没有发出一言,她们只能跪在太子前,看着太子来来回回照顾温城。

自午时到夜里,太子终于站在她们面前,收拾着药丸。

“这要是续命的药,集天下灵药煎熬,时间本就八颗,为了给她吊着一口气,我已命人前往四洲八方,收集药材熬制。此药需一日三粒,一粒便是百两黄金。这钱,由你们温家出。”

温成韵似有不服,却只敢抬抬头,不敢多说。

“腊月里,孤忙于朝政,整顿吏治,疏忽了子衿。是孤的错。你们看见过吗,她的手,脚,耳朵发红发胀,发烂生痂。我听说冻疮又痒又痛,会一遍遍挠,然后肿痛,流血,溃烂,再结痂,循环往复。你们知道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什么吗?”他整理好药,看了二人的绸服一眼,“粗布旧衣,棉衣发硬。二位起来吧。”

温夫人和温成韵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起来,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膝盖疼吗?温城常年冬日里双膝疼痛,太医说,是穿着单薄,膝盖受凉的缘故。”

下人进来报:“殿下,金家男丁已经启程,前往交趾县。女子都送入宫中为奴为婢。”

温夫人听到自家哥哥和嫂子一家的消息,一瞬间浑身出汗。温成韵扶稳了母亲。

“我听说,子衿在府里,常被人说是丧门星,害死父母。温二爷和温二夫人向来是良善之人,行商多年,救济无数灾民难民。他们救济了那么多人,没想到自家女儿也成为需要别人救济的人。但是故去的金老爷和如今的金大人都私吞赈灾粮,无视百姓生死,金家子女却过得锦衣玉食。你们说说,何其不公。”温母跌坐在地上,温成韵忙拉住母亲,跪在地上求太子。

太子看着温成韵,“你和子衿一样,都姓温。孤原是不想伤害她家人。恰好你与将军府的那个二子情投意合,而且我听说老将军已经为了你们求圣上赐婚。本是一段佳话,只可惜那小子当时逼迫温城跳湖,杀害小雯。将来,肯定是活不了的。”

温成韵震惊,“你…你怎么敢…”

“这几个月来,孤杀那些人,谋划政局,就是为了除掉他们。你尽可以告诉你的情郎,但是你记住,你爹和你情郎中只能选一个。”

“殿下!那人拦不住,已经闯进来了!”

太子听见门外的通报,清掉房内无关人,温家母女也请出去了。然后,林生快步进来,径直走向床榻,拉住温城的手。

瘦小的人好似冬日里干枯的草叶,只有鼻息才能证明她还不是一具枯骨,尚且活着。

“这位大人,请自重。”太子走到他身边。

“太说的我都知道了。”

“你能救她吗?”太子问。

林生静静看着沉睡的人,不说话。沉默良久,他突然站起来,打量着太子。

“你对她很好,可是你一直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你以为她怨你害得她无法说话,其实不是。她需要的是依靠。她曾经依靠父母,可是渐渐地,父母无法依靠,后来她依靠伯父,可是伯父伯母们也能为了蝇头小利弃她不顾。一个人孤苦伶仃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如履薄冰,一面需要讨好那些人过活一面又恶心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她一直在苟且活着。她想依靠你,可是同姓的族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处于东宫的太子呢?人心难测,世间冷暖她都见过,她比你想象得更成熟老练。你确实可以帮她挡住冷眼和欺负,但是你不是相信她,不会她力量和靠山,让她能够对付这些肮脏事。因为你不够相信她。”

太子心里发虚。

“我知道你一直忌惮我。我能亲近她,是因为我用了手段,我是仙人,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了解她。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她。她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人。”

“那你呢?”太子吐出这么一句话。

“自然是继续游历山川。”林生看着太子,“你先出去吧,我救她。”

太子关上房门。站在门前半响,还是挥手,示意手下人准备着。

林生脱掉外衣,将床上的人搂在怀里,就像以往的夜晚一样,仿佛温城只是睡着了。体温一点点褪去,身体渐渐沉重,林生能感觉到,怀中的生命在快速流逝,逝者如斯。林生颤抖着吻上她的额头,闭上双眼,他的身体发出微光,覆盖着温城全身,尽管温城生命在流逝,但是新的生命力以多几倍的速度灌入她的躯体,修复着她的身体。红褐色的冻疮肉眼可见的转好,皮肤变得光滑细嫩,脸色渐渐红润,枯黄的头发变得润泽起来,整个房子里温度渐渐升腾起来,林生皱眉,面如金纸,额头上汗水一滴滴落在温城的脸颊上,就像泪水那般慢慢滑落。

天微微亮,鸟鸣声嘶哑。

温城被一声悠鸣唤醒,她觉得这声音透着古怪的熟悉,便掀开被子,披上袍子出门察看。一打开门,细小的雪花便迎面而来,沾湿了脸和身上,眼前白茫茫一片,刺得她睁不开眼。几个小丫头正从穿长廊而来送药,便见温城站在门口,吓得摔了碗,忙喊来太子和太医,又迎上去,说:“姑娘醒了?姑娘切莫站在风口。姑娘可好些了?”

温城被推进门内,拉到屏风后,茫然的看着小丫头清理着她身上的雪花水渍,不解地问:“什么好些了?”

小丫头正要说话,便发现了温姑娘能说话了,又惊又喜,一时口中话语吞吐,支吾不清,恰在此时,太子风尘仆仆地打开门,看到屏风后的瘦削的人影立在那里,正整理着头发,他喉头发涩,想大步走到温城身前,又怕身上带进来的寒气伤到她,便急急脱了外袍,提着小炉子放到温城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温城:“好些了吗?太医马上就来了,屋站着凉,先躺下休息吧。”

“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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