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依旧不敢四处乱看,他的视线总是保持在自己步伐前几尺的位置。

事实上,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依然处在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里。

作为曾经的蒙元枢密使知院,他参加过蒙元的早朝,只是比起大明的早朝来说,蒙元的朝堂在他的记忆里就等同于混乱,原本他并不觉得这种混乱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通过对比,他才知道那种混乱来源于秩序的缺失。

那时的蒙元高层已经没有了一言九鼎,言出法随的人物了。也是在当下,张玉意识到了自己对蒙元的彻底失望,恐怕不仅是来自于其毫不掩饰地对汉人的践踏,更多的应该是看见了蒙元的朝局正在向彻底的失序滑落。

这是王朝末期必然会出现的一种现象,相比起来,大明这个崭新的王朝真的让他看到了希望。

张玉的思维和普通文官的思维是不同的,他更信任那种拥有绝对威势的帝王,哪怕这种帝王很恐怖。他知道,只有最强的狼王才能带领群狼熬过风雪,只有强势的帝王才会逼着所有的朝臣向一个方向不断的前进。

所以,全程观摩了今日的早朝后,张玉对大明的认可达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那么多的机构调整,各种新的人事调动和政务处理,在这位大明皇帝这里都可以用信手拈来,举重若轻来形容。

整场朝会下来,没有人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哪怕有人不服。他看得出来,有人真的不服。但那位端坐在龙椅上的大明皇帝,就如同定海神针一样,让所有人都只能以尊崇的心态面对一切的改变。

只是当这位皇帝一开口,那副老农般的腔调,着实让张玉感觉到一些荒诞,荒诞后便是感慨这世道变化的神奇。天下最后居然是被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人收入了囊中,但很明显,这位农人也就只是看上去普通而已。

在这场早朝结束前,张玉完成了和大明皇帝的第一次奏对,在这一环节中,他是有些发懵的,直到早朝结束,当朝太子亲自来到他的身边时,他才回过神来。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大明朝的从三品轻车都尉,怀远将军。自己的妻子则得了诰命,封了三品的淑人。

皇帝还赏赐给了自己一栋宅子,并准许自己先在应天府小住上个一年半载,一来熟悉一下环境,二来,用太子的话说,是把自己身上丢失的汉文明记忆找回来。

至于以后主要任职的地方,则和那位燕王殿下的推测一致,就是在北平。

在这一点上张玉是有些担心的,这一路南下时,燕王的热情照应他自然看在了眼里,这其中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他也很清楚。

想到这,他就不免有些担忧地抬眼望向了超前自己半个身位的太子殿下,他想说些什么,算是一种解释,但思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人家是兄弟,你是外臣,还是反正过来的。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那就会被当成是挑拨离间了。他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守住心中对太子殿下,对陛下的忠诚即可。

“世美啊,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父皇要给几座大殿都加上避雷针或避雷带吗?”从奉天殿前的广场走出来没几步,朱标就语调轻松地发问道。

被太子叫字,让张玉微微一怔,随即连忙回道:“臣不知道,但臣清楚,这所谓的避雷针肯定是真的能避雷的。”

“哦,这倒是稀奇。”朱标笑了,“刚刚你也看到了,很多人对此都是不信的,包括这几位国朝肱骨。”说着,朱标回头看了曾秉正,唐铎等人一眼。

对这样的话,张玉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回应的,反正您说能避雷就能避雷,这是不应该质疑的。还好这时有人接话了,所以没有出现尴尬的冷场。

“太子殿下说笑了。”唐铎先开口道,“老臣是绝对信这避雷针之功效的。”

“为何?”朱标好奇地问。

“老臣早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时,亲眼见过这种雷击的现象,闪电撕裂云层,劈中位于荒原中的瞭望台,那威力的确骇人!”唐铎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很多人都感到害怕,军中甚至传出了一些不利的流言蜚语,好在陛下果断出手,斩杀了祸乱军心之人,并亲自在大雨滂沱中登高望远,瞬间就打破了军中所有的惶恐。”

朱标听到这,当即就是一阵心虚,想着自己老爹当时要真被雷劈了,那事情就完全没法收场了。毕竟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电闪雷鸣的原理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他在心里感叹道。

“老臣当时对陛下也是颇为担心的。”唐铎继续回忆道,“但当时老臣却也在好奇,这瞭望台是犯了什么大罪吗?老天爷要劈它?”

朱标乐了,这老棉袄说话是真动听。是的,在这一点上,他和自己老爹都达成了共识,兵部尚书唐铎是朱家目前不可或缺的老棉袄。

“刚刚听了殿下的一番讲解,明白了这落雷的原理,老臣便算是明白装避雷针的根由了。”

朱标听出了唐铎话里有话的意思,于是追问道:“什么根由?”

唐铎淡笑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还是等陛下以后亲自在报纸上说吧。”

“你也是个老狐狸。”朱标浅笑评价道。

这段有些没头没脑的对话,听得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懵,直到朱标再次对张玉讲解起了安装避雷针的事情后,一众大臣才知道,唐铎嘴里的不可说是什么意思。

“当下的大明要做很多事,这些事看上去可能会有些离经叛道,所以免不了会冒出一些反对的声音。”朱标说着,眉头微皱,“但反对也是要有一个由头的,你说这由头是什么最合适呢?”

张玉欲言又止,最终回答道:“臣不知道。”

“你的确有一份难得的持重。”朱标赞许地点头,接着仰头看了一下那碧蓝的天空,“这最合适的由头自然是就是上天的警示了。”

跟在朱标身后的几位大臣,顿时间完全理解了唐铎的不可说在指什么。

“一般情况下,在文官的语境中,上天警示有以下五种,地龙翻身,洪水泛滥,瘟疫传播,四季不协,另外还有最直观的,轰隆一声,皇宫被雷劈了。”朱标摇头轻笑了起来。“然后,各路尚书,御史就会哭哭啼啼的跑来喊什么上天被触怒了!陛下要自省了,聒噪!”

张玉和一众大臣在这一刻只能赔笑,天人感应这种事,你皇家到底要不要继续遵循,可不是哪一个大臣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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