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年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离开地牢的一天。

那位据说好色无脑的风陵王离开后没多久,就有护卫过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玄铁链,为首的老太监以掌成刀,直接劈掉了贯穿他双肩的弯钩,伴随着两道沉重清脆的玄铁落地声响起,商君年的身形也彻底失衡,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鹤公公随手甩了甩拂尘,然后重新搭到臂弯里,眼皮子耷拉着道:“这可是王爷亲自去皇宫求来的钥匙,国相大人还是记恩的好。”

“呵……”

商君年闻言嗤笑了一声,他缓缓抬头,浑身血污,只有那一双狐狸眼睛微微上翘,瞳仁漆黑鬼魅,让人想起聊斋志异里吸人血的精怪:

“放我的是他,关我的也是他,恩字何来?”

鹤公公假装没有听见商君年声音里的讥讽:“国相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一同来的人考虑,玉嶂太子的命也是命。”

商君年闻言终于收起了那种阴鸷的笑意,冷冷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鹤公公:“放心吧,都已送回质子府了,全须全尾好着呢。”

他语罢挥了挥手:“来人,伺候国相大人梳洗,送到王爷房中。”

鹤公公显然不会管商君年现在是半死还是不活,那副身躯又能不能侍寝,他只知道风陵王既然开口要了这个人,晚上就必须用被子好好裹着送到床上去。

是夜,窗外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金檐玉瓦都变成了霜白色。屋子里燃着炭火,暖如春日,倒叫人昏昏欲睡。陆延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斜倚在窗边的矮榻上看书,烛光融融,将他如玉的侧脸照成了暖黄色。

他难得这么安静,垂眸认真看书的样子与从前判若两人,一旁侍灯的婢女痴痴望着他的侧脸,竟不自觉入了神,直到红烛忽然爆出一声细小的灯花,她这才陡然惊醒,连忙将烛芯剪了一截下来。

婢女担心受罚,心中惴惴不安。

但陆延只是翻了一页书,声音听起来也不像生气:“下去吧,不用守着了。”

屋子里的炭火让人犯困。

婢女暗自庆幸,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房门打开又合上,内室只剩了陆延一个人,他把手里的书放到旁边,抬眼看向半空中漂浮着的那颗黑色心脏,若有所思道:

“你虽给了本王前世的记忆,可那都是临死前被抽筋剥皮的情景,有用的事一件也无。”

系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想知道什么?】

陆延笑了笑:“你说本王将来会死在三质子手中,商君年与赵玉嶂交情不浅,此人是否也会害本王?”

系统出乎意料道:他不会害你。】

陆延挑眉:“为何?”

系统不语,眼前的空气忽然如水纹般抖动起来,凭空出现了一副画面:

大雪纷飞,天地素裹,

仙灵国破,血流成河。

攻入城中的叛军将风陵王府团团包围,誓要活捉陆延去换赏金,手起刀落间数不清的人头落地,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将皑皑白雪染得猩红刺目。

仙灵帝生前给陆延留下的死侍还在拼死抵抗,然而数量实在悬殊,鹤公公死了,护卫也死了,到最后只剩一抹穿着银色盔甲的身影还在苦苦支撑,他手中长剑锐不可当,硬生生逼出了一片三丈远的真空圈。

那些叛军欲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只能遥遥喊话:“仙灵国破,新君当立!谁若能活捉风陵王陆延,赏侯爵,酬万金!”

“国相大人,你乃巫云国人,为何助纣为虐?!”

陆延闻言难掩诧异,这才发现那抹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竟然是商君年。

“自三年前入仙灵为质,我便早已不是巫云国人。”

商君年身着盔甲,苍白的侧脸溅着零星血迹,神情比风雪还要冷冽几分。他狠狠拔出肩头中的箭矢,以免影响挥剑,然而此举却加速了他血液流失的速度,声音冷淡:

“今日你们杀我,是命。”

“我若被杀,也是命,无须多言!”

他以一人之力护住了身后那间紧闭的房门,然而剑术无论多么高超,也总有力竭的时候。陆延看见那些叛军一拥而上,流箭和刀刃狠狠贯穿了商君年的身躯,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恰如对方流逝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那柄长剑终于脱手。

他的身躯“轰然”一声重重倒地。

一名将军的剑是不能脱手的,倘若脱手了,便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陆延亲眼看见商君年倒在雪地里,那双漂亮的、剔透的琥珀色眼眸,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的睫毛落满了霜雪,脸上既没有愤恨,也没有怨怼,只有平静与解脱。

空气涟漪般抖动,画面彻底消散。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