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访了我的家乡,就到浙江。

这里离我的故乡不到三公里,乘坐马车,小半天可到,我曾在这里的府衙算过半年账。

深冬雪后,风景凄清,悠闲和惫懒的心绪联结起来,我便宿醉在这座客栈里了;这客栈先前没有。

该地本就不大,遇见熟人也实属常见,可惜的是,都没在家,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经过书宅,也改了名换了样,这于我很生疏,没多久,我便失了意兴,颇悔此来为多事了。

我所住的客栈并不卖饭,还需另外叫来,食来无味,如嚼生泥。

屋里只有粗糙不堪的蚊帐,铺着污浊的床单;上面是墨色的墙,黑漆漆的令人堪忧,而且蚊蝇又闹腾起来了。

我没吃饱,又没事做,闲来无事想起有家熟识的牌坊,离这也不算远。

也没多想,立即出门,向那块走。

其实也无非想找些乐事,却不买醉。

那家店如今还在,宽阔整洁的店面和靓丽得伶人都依旧;但从老板以至庄家却已没有一个熟人,我在这已完全成了生客。

然而我终是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径过二楼包厢。

厢内也依然是两张牌桌;独有原是娴雅的屏风却置换了风格。

“清一色。——碰!给钱给钱,少墨迹!”

我一面瞧向胡牌的赌徒,一面朝牌桌走,就在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了。

厢房“人潮拥挤”,亏我碰着离席的空位:可以玩把过瘾。

这局大概是摸不着好牌的,我刚才也细瞅过这几人,有些还在偷瞄。

但此刻从那人的目光看来,却颇有些不悦了:脸上皱痕竟波动开摆着相互碰撞,仿佛受了莫大的气;不善的眼神里还稍带几分厌倦,从喷翼的鼻孔里钻出几枚暗器来,哧哧的在鼻中烧的沸腾,愤怒而且顽固,如受到顽劣的孩童挑衅。

我这时又忽得想起账前作死的蚊蝇,嗡嗡响,乱遭遭的,不比眼前之人一般响,底牌一摊,便急得乱叫如蝇狗。……

“别墨迹,碰。……”

这人不耐的说着,摸起牌,嘭,遮挡和偷瞄,牌倒了。

我转脸向了庄家,摸起暗牌落于牌堆。

觉得这边固不如我的家乡,但雅兴又恰逢提起,不论几人的牌品怎样落俗,这帮人的德性又怎样的有失人格,于我倒无多大的关系了。

我略有些愉悦,并很惬意的摸一手牌。

运气倒还不错;来牌也恰是时候;可惜的是,有人胡了,本来输赢是不值计较的。

大概是因为正在凌晨的时候,这虽说是牌坊,却毫无雅客,我已经玩到第五局了,除我以外倒是没有多少人。

我看着麻将,渐渐的感到失落,但又不愿有别的想法生去。

偶尔听得楼梯上脚步响,便也默默生起脾气,待看到是闲户,才又安心了,这样的又玩了两局。

我想,这回该胡牌了,因为见得那发财比别人拿的多。约略料其打完底牌之后,我便希翼似的低头去看手中的底牌,同时也就满意的叫牌。

我意料不到在这里碰着截胡的了,——假如他手里没有八筒的话。

那碰牌的分明是刚入局的赌徒,也是我未注意的熟人,那会留在府衙的同僚,面貌虽然颇有些改变,但一见也就认识,独有行为却变得极为谨慎,很不像当年开朗乐观的孙笑川了。

“啊这,——笑川,是你么?我竟在这遇见你了?”

“你?竟然是你……”

我便邀他出门喝酒,但他似乎略有心事,几番邀请方才答应下来。

我起先倒感不快,接着便独自哀伤,更不快了。

细看其样貌,也还是儒雅随和的笑容;囊肿的大饼脸,然而憔悴了。精神很沉静,或者却是颓唐;又粗又糙的眉毛底下的眼睛也失了神采。

但当他偷偷的瞧向四周时,却对街角忽的闪出我在前朝时常常看见的猥亵的光来。

“我们。”我心不在焉的,然而游刃有余的说:“我们这一别,怕是有十年了。我早就知道你在浙江,可实在是过于忙碌,终日抽不开身。……”

“你吃柠檬不?我这多的是,可惜上次一别,不幸把你送我的表弄丢了,不知何时才能买个表,赔给你块新的。”

“你这么见外干什么?”我有些不悦的问。

“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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