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邵青鞠躬,他愤愤道:“群臣幕议,开始臣并不知道其中所论的世家择选帝后一事,身为谏官,为陛下知晓当下四风六贵是本职。微臣直到祖宗议论要精选美人入宫服侍方才听闻此事,反复思索,觉知不妥,其中的凶险,是极深极根本的,臣能想得到,陛下怎会不查呢?”

“帝后关系,干系着君臣、子嗣、祖宗、官风,更把这天底下最臭之事摆在皇极殿上评论!朝中诸臣乃君王子,天子盛德是为天下人的君父,万民典范。倘若百姓知晓,皇帝因财帛而与世家联姻,以夫妻之礼相视,自然天底下是人人效仿,民风如此,则必是叫那糜烂腐臭之气而搅得天下大乱,人人思变!”

“由此而论,便可知道先帝高瞻远瞩,曾言及:帝后断不可从世家门阀之女中纳娶。臣以为,可谓一语中的,早知今日的形势,这是先帝在为陛下思想。”

谏官所论述的,实在清楚明白,但是在殿几位可都看着呢,眼色并不好看。

皇帝凝视他冷声道:“司官之谏,无论是何时何地,都要想得周全些!你当着众大臣的面,把这为朕择后一事,有心提起党派之争?”

苏邵青跪在地上,他还想辩驳几句,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皇帝重重的叹气,站起身就想走,想了想还是说道:“择后一事,礼部便按制选办吧,到时候把诰文递上来就是。”

“此事就这样办吧,不必再论,尤其是你,苏卿。”

“陛下……”

皇帝根本不想听他再多说了,一手压揉着太阳穴匆匆忙忙地带着诸多内监从后头走了,几个大臣呵呵笑着也起身离去,就留下他独自一个还跪伏在地上。

……

何城搞来一匹瘦马,给苏卿祯坐上,一路上二人几乎都不能多说话,关系僵得很。

天上泛黄的落日,就要落下山。

苏卿祯的脑袋靠着马背,这么颠簸的山中小道上,马背上绝不会舒服,但她此时居然也能睡着,看得出来,她是真有些疲惫了。冷风这么吹着,哪怕不能修炼法力御寒,但是她也练了许多年的武功,即便冷风这么吹,贴着马背上的热气,身上的单衣也不会得了风寒。

“离鸿元门还有半天路,还是寻个地方歇脚吧……前面的破庙应该可以躺一夜。”何城思索着,牵着马继续走。

绕过几个弯,能瞧见树荫下有火堆光亮,庙里应该有人。

前面的破庙外有七个人,五个壮年男子与两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姑娘,随了一辆马车,车内外装了不少货物,看样子是行走的商户。

夜色之中根本瞧不出彼此的真正模样,何城牵着马走进破庙外,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的人,气氛有些古怪。

几个人盯着何城把马拴好位置,何城也不在意,双方各自冲对方拱手,算是见过了,抱着马背上的苏卿祯下来,走到庙墙内里的将人放下。

几个男子彼此小声交流一阵,其中文静的小姑娘点头肯定了,才有一个人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道:“那位小哥,这山中夜里风紧,不如离我们这的火堆近些,省得受了风寒。”

何城在将自己的包袱打开,单薄的棉被垫在地上,将人放在棉被上。见这些人招呼,于是侧过头来答道:“多谢好意,心领了。”

那人自打没趣,重新坐回火堆前,攀谈着。

何城就躺在了庙门外的石阶上,抱着佩剑闭目养神。他是修行的人,耳聪目明,隔老远,也能听清楚这几个人的小声言语。

“小姐,此人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为上吧?小武,一会与我一同守夜,替换着睡。他既然拒绝了,或许也只是个走江湖的吧我们多留意也就是了。”

“有理,小姐,我觉得阿叔说得对,这样,阿叔,一会儿我同你和小武一起守夜。”

听着几个人的话语声,何城忍不住多留点心眼,眼睛眯着一条缝打量几个人。

两个姑娘一个是丫鬟模样,另一个凑着月光,看得出是个娇俏佳人,只是还太小,眉眼之间,唇齿间,肌肤的润色都瞧得出,还有些稚嫩。

那小姐瞅了眼在那睡着的年轻道人,随后轻声说道:“里头那个应该是位姑娘,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裳,瞧样式,应该是哪座山门的弟子。”

何城默然,有那么明显?为何他们师兄弟几个人十几年的交道,也瞧不出的女人身份,外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小七是姑娘身,小七她居然是个姑娘……大概或许当真是个姑娘?

这想法都快叫他魔怔了,师弟变成师妹,恐怕任谁心中都会是惊涛骇浪般剧烈,何况是师门几个弟子里头与小七最要好的他了,觉得自己被蒙骗了,这滋味在心头压的他喘不过气。

“姑娘?若论山门的话,离此地最近的修炼门派,应该是鸿元了,不过小姐,鸿元是不收女弟子的。”

“是吗?莫非是看走眼了?呵,行了,阿叔,我有些饿了。”

“小姐饿了?”被称呼阿叔的男子站起身,走到他们马车那取出包裹,翻找一番找到了吃的:“小姐,咱们干粮不多了,距离青州还有好些路,少吃些吧?”

“那好吧,那就留着明日再吃,明天我们多赶些路,早些到青州补充下吃喝。”那小姑娘很懂事,忍住了肚子的饥饿,看眼前那旺盛的火光听几个仆人的交流。

几个人不多说话,丫鬟似乎是个哑巴,只会伊啊啊地手语表达,随后便开始为其主收拾垫上细软,人怯生生的。

天寒风冷,冬时的月被飘絮般的云雾遮掩着,瞧着像极了传说中吞云蟒的一只独眼,渔民曾描述其身躯的庞大,足以比拟真龙。

天上突然地飘起了雪,真正的白雪,不夹杂冰冷的雨水,雪花飘到并未睡着的何城鼻尖,闭着的眼睛睁开来,好了,这下真的冷了。

寒风卷起大片的雪花飞进庙内,还带着吵人耳的沙沙声,搅得众人一下都失了睡意。

“下雪了?小姐看!是雪!”

小武的声音中带着惊喜,不,其实这几人眼中都有惊喜,是啊,这还属于南方,似这般的鹅毛雪可太少见了,入冬往往见到的都是雨水中夹杂着雪点子,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见到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雪天。

小姑娘他们大抵来自更南方,她披着一件红色披风,来到屋檐底下,伸出双手去拢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月光照耀下,她的容貌更加白净俏丽。她口中说:“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阿叔,海州如今肯定也会下这里一样的大雪吧?”

那个年长的仆人想了想,一张饱经风霜的枯皮烂脸上只有难看的笑容,他答话道:“定也是这里一般的大雪,海州百姓待过了年关,也能多盼来年的收成,天爷终于开眼了。”

何城看着几个人,听得清楚,这些人原来是来自海州,那个近千年来堪称是天下最苦、百姓最难求存的州!

在他眼前,小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当着众人面跪下来,朝着庙外,准确说朝着月亮的方向,细声细语地念道:“天爷好生,大魏仁圣皇帝安康,求得海州万物苍生的承天恩,岁岁朝朝民可得生计。国可得太平,众神所繁昌,海州一地数百万生民圣道兴。”

她是在为海州的百姓,对月求老天,对万民仁慈些吗?真是个善良懂事的小姑娘……何城不知不觉,心中暗暗对其有了些敬佩,她看上去才多大年纪。

换做是苏卿祯,呵,小七最多对这场雪起一点好玩的心思,或许会叫上师兄弟几个打雪仗,堆上几个雪球人,两人外貌上看差了二三岁,应该还是小七年长些。

这么一想,又觉得苏卿祯过去那较真的模样,非要踏上修行路,为此早早踏上学武的路,只是她那娇弱的身体,反而叫人觉得她更应该去练习舞蹈。

以小七的身材,凭着那连淮王世子都被迷住了的美貌,不知道学点舞上了戏子的台,该有多少风流少年郎为其情伤。

“师兄,你没睡吧?”

何城吓得回过了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卿祯也醒了,蹲在他身后,方才在他耳根边上说话,实在是吓人。

何城没好气地对着这张倾城容貌说:“你,你这样说话,真要把人吓出病来!”

“哪有那么吓人?”苏卿祯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左眼眯右眼睁着,她靠上何城的肩膀小声说:“这些人是谁啊?好精致的小姑娘,对月祈福呢?啧啧啧,真漂亮!”

“应该是海州赶脚的行商,谁知道你睡着了,我们脚程慢了一半,只能在这废弃的老破庙暂住一晚了。”

“哦,师兄,我肚子饿了,你有吃的没?”

月光照不出,何城脖子已经红了一块,苏卿祯靠在他肩上,亲昵地在他耳侧轻声说话,以前没事,只是现在,莫名的让何城面红耳赤,拘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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