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浓花午,闲云小阴天。正是练兵的好天气,可是沈弗霜新官上任,却烘不起那三把火。她带着一千士卒去沙场练兵,那些士卒却是各抱地势,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午睡未醒似的伸着懒腰,根本不像是出自玄武城最高级别的,受过严明的纲纪教化的正规军队,反而充斥着江湖帮派的气息,形如一盘散沙。
沈弗霜手握金瓜,腰悬箭壶,背挂良弓,纵马登上沙场南面一片连绵的高地,一袭威武雄装上附满了质地坚硬的琉璃甲片,甲片在风中相击,战盔上的红缨在风中如凤凰展翼。这身行头看似冗重,但穿戴在身上却轻若鸿羽,武器配件等经过不断改良,已是轻若无物。沈弗霜甲胄罩面,只留了一双桃花潭水一般的眼眸,扫视千军。坐下的骏马配了玄武城中西市的鞍鞯,南市的辔头,斗性昂扬。沈弗霜知道自己因年轻力薄,又是弱质女流而不压人,却不肯一开始便输了气势,她用力肃了肃嗓子,扬声道:“将士们,从今往后,由我带领你们出征,你们叫我沈将军即可!”
士卒的队伍里却传出唏嘘不屑的声音:“什么?听不清!蚊子叫似的!”沈弗霜将目光锁定在那个带头起事的人身上,见他生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但却是一脸痞相。
后排的一员小将反驳道:“声音不小啊!我们在最后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争执中,一个粗头大脸的士兵忽然撸起袖子,挥了挥拳头,不耐烦道:“把你们的嘴都夹紧了!别那么多废话,就谁都能听得见了!”
沈弗霜走到那个容貌甚好却对她言语不逊的士卒跟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痞里痞气地斜了沈弗霜一眼,没有回答,队伍里却有人抢着说道:“他叫贾泽!西贝贾,云梦泽的泽!”
沈弗霜波澜不惊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念着与楼将军的旧情,一时接纳不了我这个新任的将军。楼将军已殁,希望大家节哀顺变,朝前看!”
贾泽睁大了眼睛,把那张潘安似俊俏的脸甩道了沈弗霜面前,道:“楼将军没死!”
沈弗霜却对这张脸生不出一点好感,甚至是嫌弃得想照脸给上一锤。但她知道,她还是得以一种圆融的方式和她的下属处好关系。此时,她看不出贾泽是故意作态造弄玄虚,还是真的不知道楼玉安已死的事实,道:“楼将军殁了,你们没有接到讣告吗?”
贾泽呼道:“楼将军没死!楼将军永远是我们的将军!”他的一番话在军队中引起一阵骚乱,沈弗霜似乎在贾泽的身上看到了周为渊的影子,周为渊在暗处蛊惑人心,贾泽在明处挑拨事端,他们的嘴脸都是一样可恶。
沈弗霜道:“好了!你也是城主从千万人中拣选出来的人才,何以困阻于此?”
贾泽反唇相讥道:“你少把城主搬出来压人!城主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在毒日头底下晒得乌漆墨黑,我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可那城主在哪?城主在一旁纳凉!城主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能把自己保养得皮白柔嫩的,凭什么?”
沈弗霜听出这些士卒话里的意思是对统领他们的女官不服气,道:“凭你吃的是公家的俸禄!城主她既然能走到城主的位置上,就是有她的过人之处!你们不要不服!玄武城现在物阜民兴,远近没有战事,是她的功绩。如果让你们当城主,你们未必能把国家治理得如城主一般漂亮!”
贾泽觉得沈弗霜言之有理,自忖自己是腹无点墨的一介武夫,没有文韬,没有武略,只有听从指挥的能力,遂缄默不言,士卒的队伍也停下了骚乱,跟着贾泽一同静默了下来。
沈弗霜见势,道:“列阵!”军队迅即在一阵马嘶声里呈网状散开,变作“雁行阵”。沈弗霜只感到还没有领兵作战,就已消耗了大量的心力,她以为,军令一出,士卒们便会如无虚发的箭,直击靶心。现实却是还没有和战场上的敌人斗勇,就先得和自家麾下的士卒斗智,沈弗霜心想,作别了刀笔吏之后,她所面对的是更大的场面,也是更大的考验,而任何大场面都是由小人情构成的,千疮百孔的小人情。
而贾泽却就地一坐,又开始生事:“练什么?练花拳绣腿吗?”
士卒们哄然而笑,那些士卒也不辨是非黑白,旁边的人笑,自己便跟着傻笑,旁边的人胡闹,自己也盲目地跟着胡闹。好不容稳定下来听从沈弗霜指挥的军队被贾泽带得又开始军心动摇,沈弗霜心中怒骂“乌合之众”,斜睨了贾泽一眼,道:“你们要是谁在这磨洋工,不好好练,或者觉得跟着我沈弗霜没前途,现在就可以走人!”
沈弗霜话未说完,贾泽便骑着马,大摇大摆地离队,而贾泽一人离队,便有私下和他要好的士卒跟着他一起离队。有一人,便有两人,有两人,便有三人。他们就像心盲的羊群一样,一只领头的羊跳了崖,其他的羊见了,也不加分辨,跟着头羊,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下了悬崖。
贾泽走在前面,背对着着沈弗霜比了一个极其下流的手势。
沈弗霜怒不可遏,心里怒骂:有娘生没娘教的货色!你对你娘也比这个手势吗?却自矜女将军的威名,不敢造次。她纵马直出,当先踹入士卒的队伍中,士卒们不约给沈弗霜让了一条路出来。沈弗霜追上贾泽,毫不留情地将他击落下马。趁着贾泽人仰马翻,沈弗霜下马扣住了他的咽喉:“你适才犯了军纪,我本可将你轰出士卒的队伍,但我想大家都是初次做人,谁没有过愚昧冲动的时候?可我给你机会,你非但不要,还得寸进尺,现在触犯了军规,我有权将你正法!你信不信,你从哪来的,我今日就能送你到哪去!”说罢,沈弗霜就要扼断贾泽的喉咙,旁边的士卒扑通跪在沈弗霜面前,求沈弗霜饶过贾泽一次,其余士卒们见沈弗霜出手不凡,也都心服地安静下来。贾泽在吹眉瞪眼的不服气中,慢慢低下头去认了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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