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三年春,华灯初上,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莫约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蜷缩在长满青苔的角落里,依稀可以辨别原先是白色的连襟衣物上沾满了水渍,混着地牢地面上的污土在衣服上混成一片片泥泞,将原本洁白的衣物染成一片乌黑,似与地牢的黑暗混在了一起,倒也算相得益彰。少年们不吵不闹,仿若一只只孤狼,各自蜷缩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之中,其中倒有两个孩子抱团在一起,似是一对姐弟,少女是一群孩子中最年长的那个,少女恰是豆蔻年华,却没有寻常人家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明媚,眸子沉沉的似坠着一层霜雪,尽管小脸满是尘灰,却依稀可以看出其下掩埋着的美丽容颜。相比少女,那个似是她弟弟的少年就正常的多,脸上是寻常少年会有的惊慌神色,衬得他俊秀的面容不再协调。姐弟的父母定是极好看的,不然如何生出这样一对俊男玉女。可本该是在家上私塾的年纪,又为何会沦落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沈瀛本人依旧搞不清楚状况,只记得不知多久前的一个夜里听到院中一阵喊杀声,未过刻钟便见一群人身着黑衣堂而皇之进入屋内将他与姐姐沈缈迷晕掳走,此刻他蜷在姐姐怀里,心里是千万个疑惑和惶恐,既忧心于现在身处地牢之中的恐怖处境,更担心于家中的境况。沈瀛家族在大虞西南这个边陲小城倒也算是个名门世家,平日在城中也并无树敌,何至于被掳到这里作了他人的阶下囚?
纵然心中有千万个惶惑,此时黑暗之中也并没有人可以给这些孩子解答。原本这里不止这几个孩子,数目是现在的两倍有余,少年们在地牢已经呆了月余,原先刚被掳来时每夜都有人从地牢上的小窗口中掷下吃食,倒也勉强够几个少年生存,但随着过了几日窗口掷下的吃食越发的少,逐渐变为原先的半数不到,刚开始少年们碍于平日里养成的礼义廉耻还互相推让,心里或许存着过几日就能被放出去的念想,直至吃食越来越少而在地牢待的日子越来越久,这样的希望逐渐在其中一些人的心中丧失了,少年们开始为了填饱肚子而大打出手,开始只是掠夺和争斗,直至某个少年的一不小心闹出第一起人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少年们的出手也越来越重,少年之中犹有两个手上人命最多,其中之一就是沈瀛的姐姐,另外一个是坐在姐弟两对面的那个獐头鼠目的少年,看似其貌不扬且骨瘦如柴,但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条细铁片,每每杀人暴起割喉,以致其他少年现在根本都不敢与其对视。
从刚开始的的惶恐直至现在的冷漠无情,沈瀛亲眼见证了这群少年的变化,当然也包含他自己。或许是依托于沈缈的荫蔽,沈瀛依然保留着原先的一份天真,他的惶惑在一群冷漠且了无生气的的面庞中格外明亮,或许是这样的天真令人嫉妒,这些天许多少年想对他拳脚相加,想彻底掐灭他对于未来的期望,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他的姐姐打死了,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一个是那个见拳脚无用而对他恶语相加的少年,被他的姐姐摁住头颅一下一下砸在地牢边的石头上活活砸死。沈瀛惊异于姐姐的变化,他知道姐姐是为了保护他,但他依旧无法将曾经那个温柔教他读书习字的姐姐和那个为了他将人活活打死的姐姐联系在一起。不该是这样的,他想,既痛恨于自己的无力与懦弱,同时渴望着克服这一切的黑暗带着姐姐走出这个地牢,回到他们温暖的家里。也许只有夜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的夜也仅仅指的是少年们不约而同休战的时间,当姐姐轻抚他的头颅安慰他他们依旧有希望可以回家的时候,他才能看到曾经那个姐姐,那片沁于黑暗之中的肃杀之下的温柔,也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地牢中夹杂着实物投入的还有一种黑色的药丸,经过少年们的实践发现吞服之后可以增长自己的力量,但同时也更容易饥饿,苦于越来越少的食物和竞争的压力,少年们不顾一切的争夺吞服这些黑色药丸,其中沈瀛的姐姐和那个獐头鼠目的少年夺得的最多,或许是因为过量的吞服抑或是药丸的副作用,靠在少女怀中的沈瀛清楚地注意到少女手臂上渤起的青筋似是一条条恶蛟,好像马上要冲破少女白暂的肌肤。沈瀛忙的躲开目光不敢再看,他只盼望这样的恐怖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睁眼看到的还是那个温暖的家。但这样的盼望无疑是徒劳的,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不断地磨灭着他的期望,“要不是有姐姐,要不是有姐姐”,少年徒劳的想着。
蓦地,窗口又有吃食投了进来,原本并不稳固度的短暂和平刹时被打破,沈缈拍了拍弟弟的头,轻声安抚让幼弟远远躲在角落,自己只身前去与其他少年争夺食物。沈瀛惯是听话的,于是乖乖躲在角落,看着姐姐和一众人争夺一块黑的似煤渣一样的面食,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没有参与争夺的少年的接近。也许是想要消灭潜在的竞争对手抑或是寄希望于沈瀛身上有尚未吃完的食物,另一个同沈瀛一样从未吞服过药丸又难以与在场其他人竞争的少年悄悄地从背后接近沈瀛,一霎扑倒将沈瀛压在阴暗潮湿的地面,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一股窒息感猛地萦绕在沈瀛脑中,沈瀛竭力挥动自己的手脚,妄图挣脱少年对他的扼制,却是徒劳之举。
沈瀛的身躯相比那个少年也过于瘦弱,眼看挣脱无望加之扼住沈瀛的手越来越紧,沈瀛面色涨红一片,过往的十五年人生似是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流淌而过,父母,姐姐的面庞一一在他眼前浮现又似是与眼前这个扼住他的少年的面容重叠。沈瀛的双手突然摸到了什么,他无暇顾及手中尖锐的物品是何物,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砸向眼前那张面孔。扼住他脖子的手渐渐没了力气,比他庞大的身躯砸落在他的身侧,沈瀛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地牢潮湿肮脏的空气,享受着他来之不易的生命。稍缓片刻,沈瀛探了探身侧少年的鼻息,发现少年已然死亡,他终于认清了他杀了人的事实,这是少年的第一次杀人,这些天他被姐姐沈缈荫蔽的太好了,虽然见惯了他人手上的血腥和肮脏,见惯了一条条人命的陨落,此刻他亲手结果的这第一条人命依然令他的胃管一阵翻涌,这几个月勉强果腹的吃食仿佛化作了肚中的毒虫,一刻不停的冲击着沈瀛的脾胃,混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息和潮湿的泥土味,让他愈发想要呕吐。
此时此刻一双柔夷附上了他的背,轻轻拍打着,“想吐就吐出来吧,慢慢习惯了就好。”,少女温柔中夹杂着一丝心痛的声音轻柔地从身后传来,衬得这吃人的黑暗好似不再择人而噬。貌似得益于少女的关怀,沈瀛胃里的翻江倒海也逐渐停息,但沈瀛再不敢看被他亲手拿石块砸死的少年的尸体。“接着”,少女于是抛来一块黑乎乎的面食,这几天来沈瀛对这种眼见就毫无食欲的东西抗性逐渐增加,从刚开始的拒死不吃到到后来饿极了时的狼吞虎咽,也算是逐渐习惯于在这老鼠洞般地牢的生活方式。不过胃里翻涌的波浪尚且刚刚停息,沈瀛也没了进食的欲望,把那块黑色的或许可以称为面包的东西递还给少女,“姐,你多吃点,打架最费力气了。”随着少女从善如流接过递来的面包,这时沈瀛才注意到少女袖口的断裂,血液从断裂的袖口流出,好似红色的杜鹃点缀在满是泥泞的衣物之上,格外艳丽狂狷。沈瀛只觉得脑子空了一瞬,忙撕下自己的衣物给少女缠在腕上,“擦擦,姐,快擦擦”,急促的语调从少年口子蹦出,回荡在幽深的地牢里,传来阵阵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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