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生子?沉睡者心事重重,原来它们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刚愎自用,私心不死,浴血而立,嗜毒永死?随着接连发出的“尸吼”,莱特感觉自己的身心又在恢复,体力和智力都在加增。但与此同时,恐慌与烦恼也接踵而至。
恶龙没有死,因它无法被杀,只是幻化为另一种形式;其力虽被削弱,其爪牙和孽种以及释放出来的嗜血病毒却一直滞留在人间;只要有人偷走它的一丁点遗物,哪怕是一片凤毛麟角,也是继承了它的遗毒和它罪恶的血统!这才是“微笑俘虏”的寓意。
莱特没门,只能忍气吞声,慌忙扔下笔记,举起武器,再次奋战。他发现他的身手比之前更老练、更敏捷,他的心思更敞开、更活跃。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起死回生的蒙面行尸也变得更凶狂,腐化之尸更加恶化。他们的利爪变得更尖、更长,攻击也变得更迅猛、更强悍。特别是那个“头目”,他肋骨无存,但心还在跳,目放红光,手中的短剑燃起了血红之火,远在十步之外,就冲莱特挥出剑来。剑受黑暗心力操控,不断回旋,令莱特无从躲闪,只能抵抗,稍不注意就会受伤,陷入群尸的围剿。
“不要让好运惯坏你,以至自命不凡。”普尔又在他心里发声:“你的心智正在衰退,如将灭之余火。快!停止攻击,倒地不起,感受命运之力,开启沉睡之棺,释放尸生子。”
“什么?”莱特一头雾水,一不留神,就被几条“毒手”击中头部而失去平衡,倾倒在地,紧接而来的是一连串拳打脚踢。莱特顿时陷入晕迷,眼前的场景又仿佛变成荒原地堡。看来这些蒙面行尸把他当成那个“叛逃的召唤体”了。
他们见莱特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便停止攻击,拽住他的腿,将他拖到蒙面主管脚下。此时沉睡者眼前一闪,又仿佛看见这群蒙面行尸的原貌——衣冠楚楚,目光如炬,却戴着面罩,如棺材盖一般掩藏着险恶的野心。只当蒙面主管蹲下身来审视他的时候,才扯下自己的“神秘面纱”。
沉睡者恍然一惊——站在他身前的人竟然是……科隆尼斯!莫非这是……他的双胞胎兄弟?还是他的召唤体?难道维利塔斯堡里的那个“静坐者”……只是一个替身?难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阿希斯杀死?莱特惊愣地望着他,心中浮出各种猜想。
对方收起了武器,抓住莱特的下巴,将他的头扭来拧去,就像在辨明一具尸体。沉睡者感觉有一股心力从自己身上流失,被对方摄取。随后,那人皱起眉毛,摇了摇头,松开手,起身站立。就在这时,洞穴突然震动起来,蒙面人东倒西歪,跌跌撞撞。
伴随着地震,莱特感觉自己渐渐被一个强大的秩序力量充满——此力好像在呼唤他,催促他走出这片黑暗与迷茫。他不由地举起了双手,秩序之力随之释放,牵起一个强猛的力场。
洞穴周围的水晶石壁灯终于亮起了腥红的辉光,堆放的石棺被一一解开,沉睡百年的“尸生子”纷纷醒来,破棺而出,发出凶恶、低沉的怒号。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裂变者生来黯淡,它们五官模糊,体态扭曲,地震给它们造成的阻碍并不大。蒙面行尸首当其冲成为它们的攻击目标,如危房被山洪淹没。
沉睡者清醒过来,见此洞被异物占领,便从地上惊起。此时地震已经减弱,莱特勉强稳住身,正想乘乱逃离,不料又被这群不长眼的怒尸挡住了去路。它们的“魔样”比黑尸还吓人:其身如污土,却是极度腐化的血肉,恶心的毒虫从黑日般的七孔里钻出来,爬满全身。
它们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活人,便蜂拥而至,向他伸出无数条恶毒的“触手”。莱特一惊,正想举剑抵抗,却发现剑不知丢哪去了,于是只能使出心力,将这些恶种推开。洞穴底部的“黑门”在混乱中闪现出来,看似已被解封。
“别以为你总是可以快刀斩乱麻,不要再除草了!”普尔劝道:“这些麻烦制造者已被自己的‘私事’纠缠,不要被他们拖下水!”
然而患得患失的沉睡者还是闭上了明亮的双眼,睁开灰暗的心眼搜寻掉落的“宝剑”,直到他把手一伸,借助心力将在它捡回,立即朝“黑门”奔去。被推倒的“尸生子”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朝它们的“母体”追来。这一幕又似曾相识,急乱中的沉睡者却难以回顾:当他在黑云镇助桀为虐时,不也已经在噩梦中预见到如此作茧自缚的“战果”了吗?那些爬行的碎尸不就是……
当下的腐尸群起而追,全部朝洞门拥堵。好在莱特健步如飞,一冲出洞门,就随即转身,正想举剑逆袭,就像传说中的“精灵地堡守卫战”一样堵住这个“流脓与毒的虫窝”。不料洞门一黑,又被黑暗力量填补,将一切有形之物拒之门外。
“我只想找回利维亚,仅此而已。”莱特思道,松了一口气,又转过身,点燃手中的合金圣剑,面对暗无天日、弯曲如爬蛇的地道,踏上他的“追寻之路”,就像当初那些渴望恢复人形的兽人踏上他们的“文明之路”一样。
“我试图建造生命之树,最后却发现它变成建造者的坟墓。因它只能成活于天城,与德斯兰地土水火不容。”普尔说:“闪光的不全是金,毒蛇占据镀金的坟……”
“我知道!”莱特心急如焚,他还还记得自己刚从沉睡之墓里出来时也走过这些弯路,但此时的他方向感全无,总觉得自己在绕圈子。不仅如此,他还看见这些地道都爬满了毒蛇一般扭曲的“荆棘血管”,有如无尽的烦恼。“告诉我利维亚在哪!”他嚷道。
“鲜嫩的皮肉掩藏着腐烂的内脏,流脓与毒的肚腹是那小蛇的窝巢。”普尔又继续念道:“黄玉般的表皮呼出腥臭的毒气……原来昙花一现之蛇女即是明日之妖骨横行……”
“够了!”莱特心烦意燥,无视对方警告。他总是被千篇一律的奇闻异事诱惑,每看到一个封锁的‘黑门’都试图开启,窥视其中的隐秘,竭力发掘其中的黑暗与罪恶。与其像难产的妇人肚中的哭鬼一样从“苍白无力的新生裂缝”里被剖解出来,不如像“天遣者之坠”一样轻松落入“高深莫测的天罗地网”。黑暗总比光明更诱人,笔直的大道没兴趣走,总喜欢走稀奇古怪的小弯路。一旦走错也只能将错就错,越陷越深,却一直无法填满他黑日般的心坑。
“利维亚在哪!”莱特又吼道。刚从虎口脱身的他又感觉心里燃起一堆亡魂之火,无法遏制。他猛然踹开地道侧壁的一个铁门,不料惊醒了一个沉睡的怒尸。不等死人“发话”,莱特便砍下它的尸首。乌黑的毒血喷溅出来,弄脏了他的衣服。但他仍不罢休,每看见一个敞开的“墓室”,每经过一扇锁住的“牢门”,便忍不住要进去逛一逛,却只能从中捞出一个个腐烂的活死人。
冷冽的呼啸声从不远处飞来,冰寒刺骨,勾魂摄魄,沉睡者随即做出一个本能的躲闪。一根锐箭猛刺在石壁上,闪着血色之光,激起一阵强烈的地震,伴随着靡靡琴声和蚀骨销魂的歌声。周围的场景即时起了变化,陷入一种诡异的迷幻。沉睡者倚墙而立,却无法站稳,很快被震倒。
“我踏入死寂之洞,不食人间烟火。不知寂寞,不见阳光,炽热之心如凝固的冰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来,这是阿希斯的“勾魂箭”,正在引诱躲藏的灵魂上钩。
“这是血箭,带有迷幻水晶的辉光,可追踪和诱导命运之士和无瑕者。白银长弓已被扭曲,秩序之箭已经幻化。”普尔对他说。
“很好!”莱特怒然一喊,不等普尔劝止,便借助心力从地上蹦起来,朝那鬼魅的“勾魂箭”一抓,立时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染力——难以言状,不可思议,更无法辨清混乱或秩序。
“你就喜欢节外生枝,引火烧身!”普尔在他心中斥道:“我说过,你不能与之对抗!她生来就是巨星,是剑术大师、无形之力的化身!而你只是一个沉睡的命运之士!你不是在追寻你自己和你的私心,而是在追随死灵!”
扑倒在地的沉睡者又死死盯着手中这根魔箭,它的形影恍惚不定,很快如烟散去,只在他的心眼里烙下一个血色印记——这明摆着是要伤他的心智,使他继续沉迷于这个虚幻的噩梦迷宫。
这个诱饵让莱特想起天遣者和科隆尼斯在沉睡之洞里用血瓶诱使他现身,还有阿梅利在那片燃烧的精灵森林里使用心力操控银箭击杀那个追赶精灵童女的血族骑士的情景。但这次不同,她似乎想通过此箭将他们俩牵向宰杀之地。人在墓中,身不由己,此时的他更像一只沉睡的羔羊,被这条“血色链锁”牵着鼻子走,就像他在查尔尼斯荒原假扮成德芬斯的战俘而被牵到敌营一样。看来他已经走到风口浪尖上了,若不一鼓作气冲出这个鬼门关,必被万丈狂澜淹没!
“迟早,我都必须面对她。而且你也不告诉我利维亚在哪。”莱特在余震中艰难地挺起身。
“我怎么知道?”普尔嚷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象她的存在?现在,你只能自作自受,玩火自焚了。”
想必莱特又闯了祸,但那不是火,一如既往,那是一股冷酷、凶残的威慑,就像一个冰霜巨人,每走一步就激发出骇人心魂的震波,令人心慌神乱、魂飞胆丧。刺骨的寒气向他袭来,如暴风和冰雪,又如冷厉的电流,使他心惊胆寒,全身发颤,嘴唇发白。
莱特没辙,只能逃跑,试图在这座复杂的“地下迷宫”里面寻求掩护,然后再伺机行事,却不知自己已经闯入“魔窟的腹地”,群尸皆被“尸王”唤醒。在迷幻之光的笼罩下,它们渐渐恢复了人形,却没有恢复原有的人性。这些“智人”已经在这片饥渴的苍凉之地上忍饥受饿百余年,不变得更加嗜血如狂才怪。
就像日记说的:无论他走到哪,嗜血恶魔的诅咒一直伴随着他,如同带着尸毒的“嗜血细剑”伴其入睡百余年;无论他躲到哪,梦中的怪兽都会找到他;只要他死性不改,就会钻进死胡同,无论怎么钻都是自寻死路,无论如何努力都白费工夫;无论他跑多远,上天入地、登峰造极或沉睡于地底,也只是在围着“寒霜血灵的大本营”绕圈!当然,他会不停地挣扎,却如落入蛛网的蚊子,即使寻遍所有的丝路也都插翅难逃,无法逃脱灭亡之爪。
走投无路的莱特只能闯入一间带有门锁的牢房,将自己牢牢封锁。就像他在兽人水牢里躲避恶灵来袭时进入破损的铁门一样,这个幌子般的门也无法挡住那股令人惊颤的寒潮。不过此门确实有些惹眼,莱特顿然一怔,发现自己又在重蹈覆辙——起初的他也是为了躲避“觉醒的尸潮”而鸠占鹊巢,寄生这口“棺材”!
莱特转过身来,点燃手中的合金圣剑,注目于牢中那张简陋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貌似莎琳的黑发少女,看样子正在熟睡。莱特大吃一惊:这不正是之前被他扭断脖子的可怜女尸吗?然而他也记得自己在一百多年前也是如此贸然闯入,药剂师莎琳也曾被软禁于此,这里曾是她的临时工作室。莫非那个女尸就是……
只是现在这个“迷宫”已被阿希斯的血箭变成“幻宫”,莱特的所见所闻都是浮梦,完全经不起地震的摧残。好奇的莱特上前几步,正想看个究竟,哪知牢房的石地早已在地震中塌方,变成一个深坑。莱特不慎踩了个空,坠入深深的破口。
扑通一声,莱特掉进深水中,感觉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冷飕飕的惊秫感霎时被水冲淡。但他依然惴惴不安,奋力向上游。剑上的火焰依然未灭,在火光照射下,水中的场景模糊呈现。水很清,就像荒原绿洲之湖。然而就在他快要钻出水面的时候,又感觉有人在拖他的后腿。他极力挣扎,却无法脱身,低头一看,才看见两个精灵模样的少女,体态像之前常在湖中出没的“女妖”。莱特倒抽了一口冷气,鼻孔一松,竟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中呼吸。
渐渐的,他停止了挣扎。两个“女妖”见他不再反抗,便游到他面前,她们的长相好似雪丽和莎琳。她们毫无恶意,诡异与紧迫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悄无声息的“窃窃私语”,好像在给他灌输什么好消息。没有言语,只有记忆;没有图景,只有真切的实情。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他正在熟睡,但科隆尼斯——他父亲和他手下的蒙面人正在东净化广场的地下水牢做实验。
“洪水将在黑暗之日湮灭诸多陆地。”那是科隆尼斯的声音。随后,他们将五个被铁链困锁的少女推入水坑,强迫她们在水中呼吸,直到她们陷入晕迷,再把坑中的水抽走。他们进入坑中,用刀子划破她们的皮肉,将她们流出来的血装在瓶子中。眼前的场景顿时被滔天巨浪淹没,在这股汹涌的激流中,突然迸出一个异常狰狞的面孔——那是一个水尸!
沉睡者从“幻境”中惊醒,溺水的他又看见身边两个少女已变成丑恶的水尸。不,不是两个,而是一大群!它们将他围住,却没有攻击他,只是拉拉扯扯,看似要将他带回它们的深水之乡。这些“俗世”都熟悉水性,久经“尘死”的冲击,如今皆与污水“同流喝污”——哪管面目可憎,只要活着,就是“形存者”!
莱特之前还扬言要在人山人海里捞出莎琳的形影,如今诺言不是兑现了?不管她们是不是召唤体,只要是多情的“凡人之女”,不就……不,这是一种疯狂,一种混乱!莱特惊慌失措,被水呛得死去活来,一急之下,心力随之激发,立即从梦魇般的“水草”里挣脱出来。就像嗜毒者口中的倾吐物一样,莱特猛然跃出水面,跌在水边的石地上,艰难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污水。
如他之前的预见:德斯兰的余孽依然未消,有水的地方就有水尸。此坑看似一个深潭,但水流很急,如涨潮的海岸,如灌水的船舱。而且这水带有火气和腐臭的咸味,像恶王岛南面的海水。
也不知此潭是地震塌陷造成的还是人挖的,不知它与高地上的精灵湖有无关联。不管如何,它已经打破水陆的隔阂——苦海无边,污水无孔不入,噩梦无休无止,“秘地”并不安稳。
潭中的水尸已经潜入深水,但水位仍在涨。喘息歇气之余,莱特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空阔、滴水的岩洞。粗大的石笋“顶天立地”,如龙卷风,将此洞瓜分成一个“天然迷宫”。
莱特挺身而立,感觉肩上有东西滑落,那是一条撕裂的黑灰色袖子,当他从水里出来时正好将它捞起。他冷然望着它,就像望着自己脚下的阴影。他还能认出这是他在沉睡之棺里穿的那件百年旧服,确切地说是“囚服”,在他走出高地墓地前已将它当成毯子给那可怜的女尸盖上,没想到它会碎落至此——这些衣物总会顺水漂流,而死尸,却只能不断下沉。
莱特迈开脚步,踩过残碎的囚服,巡视着这个冷寂的岩洞,试图找出一条归路,却只是在干硬的石地上找到一朵枯萎的阳光兰,还有七零八落的蔬果。此外,他还感受到一种潜在的威胁,在他头上,也在他脚下,或在四周,就在这些骷髅般的石笋背后。莱特忍住饥饿,继续搜索,直到他找到真正的“自由之果”——无需雕刻,已成珍珠!
“利维亚?”莱特一阵惊愣,遽然呆立——眼前的她已不再是之前的她,乃是一名沉静秀美的黑发少女!现在,她长得更像她母亲了。莱特有眼可视,她就坐在她母亲莎琳身旁。没错,那是莎琳,她依然活着!莱特大为震惊,随后定下心神,上前几步,走到她们面前。
此时她们正在用餐,脚前堆放着许多蔬果。莱特的贸然出现并没有惊扰到她们,而她们只是以惊讶的眼光望着他。岩洞里的水晶石焕发着和暖的辉光,如同盏盏壁灯,将此地渲染成另一个温馨的“艺人之家”。
“利维亚。”莱特轻唤着她,把剑放在地上,在她身边坐下来,挺着酸痛的眼睛,抬起手,抚摸着她柔美的黑发和俊俏的面颊。
尽管对方一直沉默,目光惊奇而深沉,左眼依旧发亮,“移植的印痕”仍存,莱特还是可以从这双潭水般的深瞳里看出自己的形影。毋庸置疑,她确实是他的孩子,他能感受到,从她炉火般的体温和撼人心魂的脉搏里感受到。那是一种生命力,一种足以惊天动地,冲破这个该死的魔法监狱的强大魄力!
此时此刻,他又感觉到一只温柔、优雅的手正在触摸他的脸,如浅滩上的“轻纱”,抚慰着这片饱经风霜的“苍凉之地”。
莱特放下手来,转脸望着坐在他另一边的“凡人之女”——貌若天仙的莎琳。她的形影又让他想起海边的贝壳,还有珍贵的“生日礼物”——仙境般的莎琳之湖。沉睡之心激愤而酸楚——此乃遭难之家,洗练之后却是温馨、永恒,完美无瑕!
无瑕者放下她柔如细柳的手,抓起地上一个诱人的水果,举到沉睡者嘴前,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莱特激动万分,接过对方的礼物,正想放进嘴中细嚼,如同凯旋而归的国王享受他从前线战场上赢来的奇珍。难料此时出现一阵小地震,顿时将醉生梦死的沉睡者震醒。
他头一晃,眼一眨,竟看见手中的水果变成一块爬满虫子的内脏。他大惊失色,扔下“美食”,拾起武器,陡然站立。然而,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仙女”时,又被她的“魔样”吓了一大跳——原来那是一个糜烂不堪的活死人!还有地上那些蔬果,也变成令人作呕的内脏和尸首!
如此美好,又如此脆弱和短暂,如昙花,如消逝之光。眼前的一幕又让莱特想起血族之堡那张“腐华”的餐桌,想必这又是阿希斯惹的祸!唯一正常的,只有他的女儿,她依然好端端地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手里还抓着一块粪土般的“烤肉”——那是一只烂手。
莱特一急,便将她手中的“食物”打落,抓起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惊起一阵阴沉而狂躁的“尸吼”。旁边的“尸女”陡然“惊立”,地上那些七零八散的“恶果”也一时间被死亡之息唤醒,扭起它们残缺不全的腐烂肢体。“艺人之家”顿然变成一个“活死人之家”。
“我们是人,我们相信命运之神和他的救赎之血。但我们的血统依然脆弱;面对强敌,我们力不从心。我们意志坚定,肉体却不堪一击,如同没有外壳的软虫……黑暗,即将降临;进化,是唯一途径……若不想被黑暗奴役,被无尽的夜色吞埋,就必须将我们身上每一根坚韧、优美的血管和每一滴火热、高贵的鲜血挑动起来!去冲破黑夜,去开启属于我们自己的血色黎明!”雷德的狂傲心声又在莱特心中恶吼。看来他说的并非无理,只是很多人误解了他的“深意”。
与此同时,沉睡者也感受到来自利维亚身上的种种异样。她那消瘦而高挑的身段就像维利塔斯堡的聚光塔,身上那件修长的黑灰色罩袍仿似劫后余生的灰烬,将她修饰得更加清高;长长的黑发从她肩上滑落,如瀑流,如陡然垂降的夜幕,扭曲但流畅,凌乱而自然。只是那件罩袍少了右边一只袖子,像被某种尖利的爪子扯掉,想必这是她从水尸手里抢来的。此服正是莱特在沉睡之棺里穿的那件黑袍,只是在浸水后有些褪色,在水晶石辉光的照射下变成一片死灰。虽如丧服,却依然“怀旧”。
但她依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反感,手里握着反抗的力量。一条形似蚯蚓的虫子从她嘴里爬了出来,忸怩作态,令人生恶。莱特松开了她的手,惊异地望着她,猛然间,他又被这张脸骇住——眼前的她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好像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女儿,而是血族之女——利斯!
“利维亚?”尽管如此,沉睡者还是皱起惊疑的眉毛,抬起发颤的手,试图抹除她嘴边的“嗜毒印痕”——那条讨厌的虫子,实体化的尸毒!难料,她竟一把抓住莱特的手。那股死劲实在大,就连“沉睡尸王”也无法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张开枯燥的薄唇,吐出苦涩的小舌,将嘴边的爬虫卷入深坑裂缝般的嘴中。自她从沉睡中醒来就一直不吃不喝,原来她要的不是水,也不是血,更不是花,乃是“死”!
望着那双如饥似渴又饱含怨念的苍凉之眼,刚从迷幻中惊醒的沉睡者又差点气晕,之前的“恐惧猜想”居然变成现实,断子绝孙的诅咒已经实现!原来命运之神已经切断了他的“命运之脉”,不再为他的“心外之物”——他的畸形女儿利维亚“输血”。因为命运之神不像她的母亲,他不是药剂师,也不是佃农,而是一名“死亡艺术家”。他故意造出这个惊世骇俗的杰作只是为了向世人显明他对这个罪恶世代的冷漠!她的存在是一个寓言,一个极大的反讽和嘲弄!既是对那些在黑暗之日里盲目求索之人的嘲弄,亦是表明他已对世间的一切感到厌烦,于是通过“嚼死”和罢工的方式来宣泄他极度哀怨的情感!
脚下又传来“令人发指”的震动,莱特感受到一股强大无比的黑暗力量正从深渊中冒出。它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却不是焚毁人的身体,乃是人心,是一种被各类恶念充斥,如阴沟里的污泥一样令人恶心,足以让人撕心裂肺地死去的混乱势力!
血管般的血荆棘又从地上冒出,如婆娑的嗜血毒蛇四处游逛。显而易见,阿希斯一直尝试将地上的“血肉之族”变成一间血汗工厂,以将她最深层的地下孵化模式应用在其上,借此催生出她臆想中的“结果”!未见其影,已闻其息——令人窒息!众尸皆从地上爬起,缺胳膊少腿,肤如污土,扭扭捏捏,一瘸一拐。
“现在莱特,你终于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的孽种……一种凋残的腐化!”雷德的“魔咒”又在莱特心中隐隐作痛。但她不同!莱特的心又在吼:绝不是什么异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她发烫的手心和火山般的心跳就能感受到!
无奈利维亚依然怒视着她的生父,与之对峙。她已长大成人,木已成舟,却不是一个“甜美的佳果”,乃是一个悖逆的“自由之果”。对!你一直是对的。莱特想起自己在荒原绿洲湖边面对她时的感想:倘若命运之神都不能让她张口,“沉睡之君”岂能令其吃喝?佃农的拔苗助长和灌输式的培植法又催生了多少悖逆的花种和糜烂的花虫?血族的崛起还不是因为精灵议会的“义气用事”?“沉睡的黑日”还不是被“虚浮的明光”腐生出来的?如此一来,“沉睡之王”也只能继续纵容她“嗜死如归”的品性吗?
“利维亚!”莱特终于发火,使出强猛的心力,竭力将她拉走。但他不能,在“死亡巨人”面前,他显得软弱无力,微如蝼蚁。她不但赖着不走,还使出无形的蛮力将他拉回她的死亡地盘。
“不要去管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事,只管安然去‘死’!”莱特又仿佛听到一句怒言,不是在他身前,而是在他心中,却没想到死到临头,又会异变成这种“死”法。
眼看那群带着百年“死毒”的腐尸已将他们围住,沉睡者却依然想不出活法。他眼睁睁地望着那些体无完肤,却依然能认出其残破的脸部轮廓来的活尸。它们都是女尸,貌似莎琳的召唤体。看来蒙面人也曾在此筑窝,用莎琳的第六个召唤体——那个悲惨的女子的活体器官召唤出一大批“自食其果”,不断腐化的活死人!
原来霍利的“预言”早已应验:“净化的中断必然导致一连串灾难,噩梦已经促成,不可撤销!”不仅如此,“雷德骑士的梦景”也变成现实:“宁服己毒死,不饮人酒活!我们不是一群只会吃喝玩乐的血奴,乃血之圣徒。我们并非黑暗之子,乃把持黑暗禀赋,在黑暗世界中行走……在无限衰老的沉睡中不断发掘自我,有如吞噬一切的无底黑日!”
所以,“雷德骑士”才会以“沉睡的告白”收场:“一个人的价值是否可以用一个可观的数字来衡量?拥有与失去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些都说明不了问题,就不能像一只啄食杂碎的孔雀,乃须一劳永逸地砍掉烦人的数目,确保自己安然去死,在沉睡中发掘无限的个性和潜能,在黑暗寂静中发挥无尽的自我与自由!”
没错,本性无法被数量磨灭,如今,“沉睡的誓言”也被利斯的“风凉预言”吹灭:“即使将你妈碎尸万段之后远走高飞,进入百年沉睡,也无法躲避她的尸毒;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血统,在你心中,在你的每一根血管中;身上流着什么血,就有什么样的境遇,天性即命运,你无法逃避……多种者,收恶果,与其弄巧成拙、故弄玄虚,不如扬长避短,在沉睡中觉醒。”
“不,你不是她们中的一个!”莱特忍无可忍,又冲他女儿怒喊,却依然无法撼动她脸上的一丝死气。她依然死瞪着他,紧抓着他的手,灼热的火气从她右手心里冒出。
莱特不得不忍住剧痛,闭上双眼。灵力在他心中涌现,而后遍及全身,如枯田被圣泉灌溉,经由他的左手向她传导。可惜他心里只有那滴命运之血,就那么一点点。他的灵力如飞逝的流星,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又如水滴被骄阳蒸发,化为若有若无的薄雾。它的一闪反而加重了深空的黑暗,它的水汽又使烈日变得更疯狂!
利维亚顿时被激怒,冲莱特一个嘶吼——没有满嘴的尖牙,也没有喷人的尸臭,只有无名的怒火。莱特即刻被她强大的无形之力斥开,撞在魔牙般的石笋上。
幸好他身上仍有灵力存留,才使重创得到缓解。他扬起脸,惊愕地望着身前的女儿,又见她面容暗淡,垂头闭眼,拱背弯腰,随后瘫倒在地,陷入晕迷。或许现在,她的心智和力量仍不稳定。但莱特很清楚,利维亚还有希望,就算他死了,她也不能死!
纵使百花零落,他也不可以失去这颗“无花果”!他可以失去“凡人之女”,却不可以失去他的“心”——即使她只是命运之神的一个叹息,他也必须争下这口气!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阿希斯要“拖延时间”了。原来这个秘地没有时间,她正忙于维持它的力量平衡,让大山的光之护罩覆盖至山下的水坑,变成一个黑日般的“噬魂球”,一个力场,迫使其中的“人”自食其力,自相残杀。直到最后,她才会坐享其成:将她的“胜利之果”从“地下黑心”中分割出来,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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