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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特工总部来了几个日本军医,带着日本宪兵队闯入审讯室带走女囚,如同拖走一条死狗,沿途残留一条明显血渍,红得刺目!孔雀后来记忆非常模糊,随后上了门口那辆军用卡车离开七十六号。
上海依然雪花飘飘,透骨寒意,穿胸冰凉,涌向四肢百骸!日本人给了一件军大衣,孔雀蜷缩在大衣里面,玉容憔悴,芳体清瘦,就像受伤虫子或者木乃伊,脸上苍蝇嗡嗡乱飞!浑身骨头就像散架一般难受。
军用卡车出乎意料地开入日本陆军医院,说要给她治伤。三天之后,军用卡车再次将她接走,转去了雪湖附近疗养院,很远很远,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记得到了铃木病院,明媚阳光照射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和煦的春意,此刻不知唐冰卿在什么地方?
厄运并未因此离开,她在铃木病院疗养期间,伤口重度感染高烧不止!日本人用药依然不见好转,看来一时冲动吞下鸽子蛋在身体之内埋下危险种子,后患无穷!
清晨醒来,床单湿了一片!例假不再来红,起初她以为怀孕了,随后身体开始出现明显反常,分泌一种类似蛋清的浓稠液体,不仅一直流不干净,而且还有几粒卵黄顺着液体排出体外。孔雀认为,这是日本人某种骇人听闻的活体实验。鬼子和汉奸不约而同放了一马并非出自什么人道主义拯救,实际把她当作实验室小白鼠,按照日本人的话叫做“圆木”。
过了两三个月,医生们见病情越来越严重,情况越来越糟糕,决定实施手术。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做完准备工作,将病人送到门口,对里面的日本军医说道:“小鹿少佐,人带来啦!”另外两个护士接过孔雀,推入手术室。
“你怀孕了。”松本小姐对病人实施注射:“为了保住胎儿,我们必须马上进行剖腹产手术。”松本站在窗前迎着春日阳光,护士服白得刺目!手中针管很长很粗,令人倍感害怕。另外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矮个子医生穿着白大褂,随意地攀谈,问她哪里人,家里都有哪些亲人……几个唠嗑,闲话家常的问题,分散她的注意力,随后戴上口罩,打开手术台旁边纱布:“放心!不痛了。”
黑色纱布给人感觉很脏,包裹的器械却是非常锋利,闪闪发亮!当时孔雀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手术刀!随后睡了过去,顿时失去知觉……
生命最后阶段,孔雀有个悠长梦境,模模糊糊之中真的化为美丽孔雀,脖子是迷人的蓝色,羽毛如同一把五彩缤纷的大扇子,飞入荒凉雪山。
高崖之上摆放沙发、保险柜和留声机,有个和尚手捻佛珠,修成丈六金身,聆听留声机播放的音乐。黑胶唱片置于转台在唱针之下旋转,大喇叭形音筒作为扩音器,增强声音响度。
“这不是《大悲咒》么?”孔雀暗忖,将这个佛陀一口吞了,吸下肚去,伸出利爪打开保险柜拿出那份机密文件。她在特工总部担任机要秘书,精通日语,随即发现这份资料详细记录了日军研究生化武器的全部计划。
这时,肚腹咕咕直叫!和尚劈开脊背,跨上灵山,原欲伤害孔雀性命,后被诸佛劝解,慈悲地放了一马:“杀你如杀吾母!从今以后,你就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故此留在灵山会上。
孔雀难产而死!剖腹产从肚子里拿出的貌似不是石头,仿佛也非佛陀和婴儿,而是产下一枚鸟蛋!人类首次通过这样的方式生育后代,空前绝后。小鹿少佐撰写报告,对此做了深度调研和不厌其烦的详细记录:鱼类产下的胶膜卵不同,羊膜卵外面有层较厚石灰质外壳防御损伤,还能减少卵内水分蒸发,阻止细菌侵害。卵中具有一个很大卵黄,供应胚胎发育所需营养物质,围绕胚胎逐渐形成羊膜,围成充满羊水的腔,同时进化出了保护机制,表面有胶性蛋白防止水分丢失,产生了有转化热能功能的黑色素……日本731部队狂热地研究跳蚤;小鹿少佐则是痴迷这颗鸟蛋,前后整理出了类似这样的论文上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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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碧与孔雀,碧桃与红杏,各有千秋。初次见她如同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此刻饱经沧桑成了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独自一人坐在红磨坊西餐厅对面,上海研磨时光咖啡馆里,拔掉玻璃瓶中的郁金香,撕落花瓣,一片一片扔进面前的红酒杯。上次来到这里,她和唐冰卿不欢而散,如今阴阳相隔,想想恍若隔世。
当她撕到第三片花瓣,一个围着白色围巾的长衫男人来到身前坐下,将圆顶帽子放置桌面:“小姐,请问今天下雪吗?”这是接头秘密暗号,岑碧晃晃手中的花:“郁金香开的时候,上海不下雪。”一问一答,没毛病,实际没有那么简单。上海原本很少下雪,郁金香春天开花,更加风马牛不相及!两句话看似正常和普通,实则古怪。对上接头暗语,长衫男人撕落脸上猬立胡须:“岑碧小姐,想不到除了旗袍,我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陈老板?”岑碧不敢相信,前来接头的人居然就是陈小愚:“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信仰的人。”
“你是共党?”孔雀细细咀嚼,对方的话似乎蕴有另外一层含义。
“那天他来金剪刀取旗袍,我才知道我们是同志。”陈小愚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白得像雪一般刺目:“唐冰卿同志暴露后被敌人暗杀在了翠微水榭,孔雀也被折磨致死!这一点已经得到组织上的证实……”岑碧一阵眩晕!只听陈小愚继续说道:“他们都是英雄,斗杀樱子,炸毁仓库……几乎粉碎日本帝国主义在沪上实施细菌战的阴谋!我们心存敬意,同你一样对他们的牺牲感到悲痛和遗憾。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在此国家生死存亡和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个人利益再大也是如此微不足道!国家都只剩了半条命,遑论个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唐冰卿和孔雀不是懦弱的人,心怀天下,胸襟博大,组织上也追认他们为烈士。”
霎时间,岑碧感受到了一种神圣和崇高,这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其实,我并未依靠出卖‘雪山’获取汪伪信任,得以保存性命另有原因。”
重庆方面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埋伏大量特务潜伏敌后……这潭水深得很!岑碧是军统的人,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但是救出烈士遗孤,陈小愚心存敬意:“我都知道,组织上也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他们的孩子。”
“我已秘密将他转移去了武汉,委托汉江电台记者朋友白素,送去武当山。”
“武当?为什么?那里并不安全。”
“孩子有些先天不足之症,需要长期治疗。”
“那也应该送去医院呀?”
“医院已经判了死刑,说他活不过八岁。”
“为什么?”
岑碧怫然而叹:“这一切也许同日本人的生化实验有关。”
“该死的小日本!”
“说起这个孩子还真传奇!孔雀生他之前吞了鸽子蛋,结果你猜怎样?居然卵生而非胎生。”
“孔雀还真是鸟类。”陈小愚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你别告诉我,孩子衔玉而生吧?”
“那是贾宝玉。”岑碧摇了摇头:“这孩子就是那粒‘鸽子蛋’。”
“所以日本人才四处找他?”
“对!可惜有病,命不久矣。”岑碧母性发作:“西医基本没辙,我们只有另辟蹊径。武当刘云道长同青灯神尼是朋友,看看中医能不能够想想办法。”
“孩子命苦。”
“我们都是苦命之人。”岑碧言归正传:“你来找我,何事?”
“为了完成唐冰卿遗愿。”
“遗愿?”岑碧热泪盈眶:“如果他有什么遗愿,我一定尽力帮助完成!”
“小愚拜托!代表组织感谢您的帮助!”陈小愚起身深深地鞠躬:“日本军医部虽然遭遇重创,但是关键的防疫研究所秘密地址还是没有找到,不知岑小姐是否有线索?”
“唐冰卿喜欢画画……”孔雀缓缓回忆,闪闪眉毛:“<仕女浴嬉图>!”
“你说什么?”
“你跟我来。”
两人离开咖啡馆,前往唐冰卿生前租住老屋。上海弄堂是性感的,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粝饮食,后面三五间简陋客房。挤挤挨挨的房屋,出没的野猫,屋顶空的鸽笼,花盆栽的葱蒜,竹竿上横七竖八晾晒的衣物,带点私情味道!鸽群盘桓空中,寻找各自的巢。
弄堂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孤灯,带着寻常生锈铁罩,蒙着灰尘。灯光如豆,微弱而稠密,下面有些烟雾一般东西滋生和蔓延……这是酝酿流言的晦涩,不清不白,伤人肺腑。晒台阳台还有窗畔,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留着窃窃私语,夜间敲门声也是此起彼落。
两人开门进去,院子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三步两步便走穿,一道木楼梯挡在头顶,不打弯直抵楼上。
“你相信么?我死也不会出卖唐冰卿,背叛党国。”岑碧望着佛龛里的孔雀明王,香炉燃起一缕碧烟,将毒蛇一般的头发烧成灰烬。孔雀吃掉毒蛇,同时也是她的克星。
陈小愚见到那幅唐风绢画,描画浴房之中浴池一角,数名仕女沐浴嬉戏为乐:“你说的就是它吧?”
“唐冰卿早年间曾经留学日本……这是他的临摹画,原作是日本明治时代画家落合芳畿<竞细腰雪柳风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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