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井内迅速下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二人都不敢把阿尼夏玛的话当耳旁风。长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盏精致的油灯,好在里面还有能够点燃的油,由他第一个下,照亮前路。虽然阿尼夏玛摇摇晃晃的,但她也没有做出多么掉链子的举动,反而比孔苏和长措的动作都要麻利。三人垂直向下,爬过漫长的旅途,追随着那一点黑暗中摇曳的昏黄火光,深入阿尼夏玛顶的山体深处。
井底不比井道狭窄,都说得上是豁然开朗。第一个着陆的长措注意到井口周围画满了未知的符文,像通道深处蔓延而去。这些符文不像是阿尼夏玛祭祀时,祭司书写的符文,光是看着就让长措毛骨悚然,那些更像是亵渎的文字,不应该在阿尼夏玛的神位周围存在。
“这是......”随着长措举起油灯,更多的文字映入三人眼帘。孔苏不禁问出声,他想要试着抹去山壁上的文字,但这些文字却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模糊分毫。
“这是白马家的人为了将我分割,进行仪式时书写的文字。”阿尼夏玛表现得很平淡,但她这话说出口后,长措露出了很痛苦的神情。阿尼夏玛看了看长措,没有继续说下去,孔苏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沿着字符的方向走去,两人跟在他的身后。
这些文字除了形状扭曲之外,也是完全陌生的字形,估计连书写方式都和平常的字体不同。孔苏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叹了口气,转而想听阿尼夏玛为什么会被人——会被白马家分割。扶昔寨从很久之前就被白马家一手包揽了寨长的身份,没人能够提出异议,难不成就与此事有关?孔苏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但顾及到长措的心情都悻悻吞回肚子里。
“你们两个关系挺好啊,不管阿尼夏玛说什么你都会听吧。”满腔疑惑最终化出了针对长措和阿尼夏玛的亲近的闷闷不乐,孔苏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询问。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你只听得进去阿尼夏玛的话,也只愿意和她走。”长措毫不留情的反击。
“阿尼夏玛,你和孔苏说了什么?他现在可比我还相信你了。”
“这件事和阿尼夏玛无关,在她出现之前我就信着阿尼夏玛,这句话也应该是我说比较好吧?”
“你们两个倒是有话题了。那我呢,如果你把她带走了,谁来帮我救治丹珠!”
走在中间的阿尼夏玛被他们一前一后地吵架似乎有些烦心,在靠近这些文字之后她就变得异常低气压,表情也布满阴霾,看来这些文字比看上去要更具威胁性。她叹了口气,对走在前面的孔苏说,“孔苏,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一直站在你这边。如果你想继续前进的话,只能放下这些成见,你应该信任长措,也应该信任我。”
“好吧,好吧!听你的,我听你的不就是了。”孔苏还是闷闷不乐,转过头去,倒也没有再说话了。
山体内部比起外面来说格外温暖,三人在通道中穿行,伴随着周围恶毒的文字,一路来到了更开阔的石室。这里很像是天然形成的山体内部的空洞,被发现后人为打造成了石室的样子。石室空荡荡的,只有摆在正中间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写着与白马家留下的文字截然不同的符文,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阿尼夏玛的力量的流动,古人花大力气在这里进行祭祀并非没有道理。
“我们该怎么做?”长措站到石碑面前,试图解读出上面的文字,但完全看不懂。这种文字太过古老,甚至于比象形文字都更加古老,在书写上的方式也截然不同,大概朗读的方式也不同。石碑上的刻文完全就像是另一种不属于人世的语言,神灵的文字。
“击碎相同的命运。”阿尼夏玛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孔苏正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三人背后恰好到处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黑暗在侵蚀,攀附着亵渎的文字,铺天盖地的涌动着,它们无处不在。
次仁被那些黑暗托出,他踩着黑暗织成的毯子,一步步走来。次仁面无表情地越过三人,目光最后停留在石室正中央的石碑上,“这就是阿尼夏玛的主神位啊。”他的手中托着三十八面体,此刻随着石碑,二者仿佛产生了共鸣,一同闪烁起白色的纹路。石碑上的刻文被白光填满,而三十八面体也响应着那光芒,足以证明它在祭祀中的重要地位。
“还给我!”长措立刻焦急的喊出声。
次仁这才意识到长措的存在般,慢悠悠的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不是你自己交给我的吗?”
一语惊破,长措愣在原地,孔苏也迷茫的看着他们,只有阿尼夏玛皱起眉头,“你骗他。你将礼器拿走,作为交换,把其他的遗物给了他,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东西的重要性。”
“这东西在他手中没有发挥的空间,就像这寨长的位置,只有能够做到最好的人才配得上。阿尼夏玛,你应该明白的。”次仁被一直注视着扶昔寨的阿尼夏玛点破,面对侄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愧疚。阿尼夏玛似乎是叹了口气,次仁笑了起来,“现在可不是谈话的时间,告诉我怎么进行仪式。”他举起礼器,所有的黑暗铺天盖地般涌来,长措手中的灯光在它们面前不值一提。
“你进行仪式做什么?”孔苏向他吼道,“你已经杀了多少人,还不满足吗?”
“那你呢,你获得了阿尼夏玛的力量,你满足了吗?”次仁反问孔苏,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和我一样,就不要再对我表露敌意了。你是为了救丹珠,对吧?如果我说,我获得阿尼夏玛全部的力量后也能够救丹珠呢?”
“我不信。”孔苏回答的很干脆,他已经摸上藏刀,打算将没有战斗能力的长措护在身后。但黑暗中抽来警示的鞭子,长措赶紧把他往回拉去,这才躲开了眷属的袭击。看来次仁并不想进行平等的交涉。
次仁笑了笑,抬起手,眷属从黑暗中倾巢而动。激战立即拉开帷幕,阿尼夏玛立刻扭曲现实,将眼前的景色变幻为稀薄的冰雾,包裹住三人的身形。眷属们一接触到冰雾就会被冻上冰霜,落在地上失去声响。
这实在是棘手的力量。与分割出来的另一面只会带来不幸和毁灭的力量不同,站在冰雾中央的阿尼夏玛更为完全,她虽然无法使用带着恶意,能够专注于伤害的力量,但是却能够将仅剩的力量运用成防守,再经由防守转换成变样的攻击。只要她还存在,就无法撼动她分毫,她与次仁所掌握的力量本为一体,相生相克更是不存在的事情,一味的操纵眷属进攻只是给阿尼夏玛送还更多的力量。次仁皱起眉毛,深感麻烦,赶忙让眷属都退回黑暗。
黑暗重新凝聚着,将所有形体都收回次仁的影子中,他转移脚步走向一边,从他原本立足的地方,从他的影子里慢慢爬出了一个人形。
那是与次仁无比相似的人,他浑身被黑暗覆盖,看不清面容和表情,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就算不明白其中原委,也能够一眼看出,这就是阿尼夏玛被分离的另一面,此刻正站在次仁的身旁。次仁不打算给对方喂眷属了,而是手持礼器,将阿尼夏玛的另一面凝聚为人的影子。
那是纯粹的人的欲望的化身,本不应该这样赤裸的存在着,甚至有了形体。
“那就是你的另一面?怎么会是次仁的样子......”孔苏皱起鼻子,显得很厌恶那个影子。
长措所能做的只有高举油灯,努力让有限的光明为他们二人照亮更远的路。他急促的呼吸着,这里的氧气太稀薄了,他身体较弱,很快就出现了不适的反应。战局不能被拉的太远,要不然对他们这方不利。孔苏不能把握次仁也会呼吸困难,但还是把情况想的糟糕一点比较好。
“我已经脱离我太久,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在礼器的力量下变换成次仁的欲望,如此可悲。”阿尼夏玛叹息着,环绕三人身周的冰雾逐渐散去,只余下空气中骤然下降的温度。她走到两人身前,对着次仁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现在把礼器还给我,还能够保住性命。一旦驱使我的另一面与我激战,我们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侵蚀,而结果一定会是我的胜利。扶昔寨在你的领导下确实井井有条,你要放弃你夺来后费尽心血铸就的成果,来谋求损毁的命运吗?”
“我更强大的力量能够巩固我们整条血脉的统治,阿尼夏玛啊,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扶昔寨。”次仁并不打算多言,污秽的影子即刻冲出,酷似猎人离弦的箭,奔向阿尼夏玛。而次仁则后退几步,退到通道口神色凝重的注视着这边,想必他自己也没有把握,那么他又是为什么决定与阿尼夏玛,与山的神灵刀剑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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