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苏的表情立刻极度难看,脸上的表情狰狞成一团,足以看出他内心的混乱。他抚着自己的肚子,缓缓地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尼夏玛,偷偷对她指了指长措。

阿尼夏玛很平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措在原地绷着身体颤抖,孔苏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已然濒临崩溃,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长措很少谈起自己的家庭,孔苏也只是在寨子里听过寥寥几语。扶昔寨世世代代由白马家主持,这代寨长本来是白马家的长姐,也就是长措的母亲,但他的母亲死于恶疾,所有的遗物按理来说都为了防止传染被现任寨长组织人拿走烧毁了,这里为什么会有长措母亲的遗物?

难不成,这里的这些宝物,都是长措母亲的。孔苏心里升起大胆的想法,这里本该是神庙,但是房间里却堆着大量古董财宝,那些石雕的物品应该是神庙原有的摆设,财物都是后来者。

孔苏不言,只是揽住长措的肩膀,陪着他一同沉默。阿尼夏玛走上前端详着盒子,把手掌悬上去,闭了眼睛,似是在感受什么。孔苏只能期待阿尼夏玛能给出一个结果,摩挲着长措紧绷的后背,等待着阿尼夏玛的回答。

阿尼夏玛没有辜负孔苏,她又看了一眼石盒里面,对二人说道:“残留的力量很微弱,几乎是长措将方盒放在这里后,就有人来拿走了礼器。”阿尼夏玛忽然笑了,她微微低下头去掩住嘴唇,再次抬头后又是那张静如止水的面容,“我只能感受到独特的血脉气息出现在这个神庙中,是白马家的血脉。除此之外,至今为止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孔苏立刻懂了阿尼夏玛的意思,不是长措自己乱扔,他绝不会这样对待母亲重要的遗物,是白马家的某个人,知道了这个地方,拿走了礼器。而长措认为只有自己能够穿过那样狭窄的夹缝,因此并没有检查过,直到今天才得知礼器被偷这个事实。孔苏回忆了他们来时的路,连他现在的体型都很难进出了,白马家的人除了长措都比他年长、高壮,怎么钻的进这缝隙?也不怪长措警惕性不高。

那么,白马家的人进不来,礼器是怎么出去的。孔苏立刻皱起眉,脑海中本来毫不相干的两点硬生生凭着闪过的想象连成一条线,孔苏震惊的看着阿尼夏玛,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白马家的人操控着你的另外一面,他们拿到了这个礼器,也是利用眷属进来的。只要黑暗的地方它们都能够进来,是吗?”

阿尼夏玛满意地看着他,给予肯定,“至善。”

“白马家有人能够驱使你的另外一面,这也太难相信了......”孔苏摸了摸下巴,皱起的眉头就没再松开过。他晃了晃长措的肩膀,放缓语速,语气也柔和不少,“你回家去找找,肯定是你家的人拿走了,你就相信我这个阿尼夏玛说的话吧。”

长措没有抬头,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耸动几下。孔苏也忍不住悲伤起来,长措从来不愿意回到那个家,他的母亲离世后,寨长次仁对他并不好。这次想要讨回他母亲的遗物恐怕是难上加难。不过——孔苏转念一想,这个礼器阿尼夏玛也要用,她说不定会愿意帮忙,次仁总会忌惮正神的。想着,他看向了阿尼夏玛。

阿尼夏玛却摇了摇头,“他拿走礼器是为了巩固自己对我的控制。现在看来我的实力在我之上,我没有把握可以抢回来。而白马家的家主——你们的寨长也不会允许我进入宅子的,他杀了我们还来不及。”

阿尼夏玛的话令孔苏坚定了一直以来对寨长次仁的猜想。从他家被大火毁于一旦,次仁宣称是他父母触怒阿尼夏玛后,孔苏就一直怀疑这是不是寨长在背后一手策划,伪装成神意的谋杀。如今那些恐怖的眷属,那非人的力量,长措那晚为了劝说他说的话,就都能够联系起来了。孔苏一直怀疑寨长,但苦于没有证据,却不想曾以为是冤枉别人的囚笼被打开,从中流出的不仅仅是鲜血掩盖的真相,还有孔苏的仇恨。

“杀了我的父母还不够,还要让我的妹妹病倒,现在还要杀我......”孔苏喃喃着,看向阿尼夏玛,“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会和你走到一起吗?”

阿尼夏玛摇了摇头,“次仁从来不恨你们,只是你们一家挡住了他的路。”

这下孔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搂着长措的肩膀,将自己变作他的依靠,久久的思索,幻想如果自己的父母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是他看了看脆弱的长措,与阿尼夏玛对视,凝视着她那双澄澈的漆黑眼眸。再思考下去,那些永远不会到来的如果只会软弱他的心智。孔苏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喃喃,“不想来,但不能不来。”

他抿起嘴唇,握紧拳头似乎明确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他拍了拍长措的肩膀,“你能听见我们刚刚的话吧?别担心,我不会因为你是白马家的人就恨你……不对,我怎么会恨你?但是为了救我妹妹,也为了拿回你母亲的遗物,我们必须要去白马家一趟,长措,你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孔苏其实并没有想让长措跟着他和阿尼夏玛一起去,白马家可谓是眷属的大本营,必然是危险的。长措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他跟着来不说拖累,孔苏只害怕让他受了伤。

“地下室......”长措哽咽着,从被眼泪击破的喘息中挤出话语,“他一定,会把那么重要的,关于邪神的物品放在他的地下室。”他拼命的抬起头,转身看向阿尼夏玛垂着眼眸的神像,蠕动着嘴唇,“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山里有一条缝隙,可以通往那里。”

“你确定要去吗?我担心会很危险。”孔苏皱起眉,低声询问着。

“我必须去,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一定要拿回来。”长措抽泣着,孔苏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时候,好像自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后,目睹长措流泪已经不再是稀罕事。孔苏来不及想怎么会发生这样,只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吵架,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长措了。

长措又哭了一会,直到流不出眼泪为止,才擦了擦眼角,拍拍孔苏的手。孔苏收回放在他肩膀上把他压向自己的手臂,长措转身走向阿尼夏玛的神像,在那个看上去很新的垫子上跪了下来,低低的念诵《阿尼夏玛经》。

阿尼夏玛的神像端坐在台子上,并没有回应祂最虔诚的信徒白马长措的泪痕。说到底,那只是冰冷的石像。孔苏的目光划过那双无神无光的眼睛,最后定在祂额头的红朱上。

她扶着孔苏的肩膀,越过他的肩头去看自己的神像,看着那张与她现在的面孔截然不同的,更加成熟的眉眼。孔苏看着这尊神像,确实从中感觉到阿尼夏玛身为一尊山神应有的沉稳和超俗,但是……他转头看着阿尼夏玛,还是感觉他身边的这位阿尼夏玛看上去更顺眼,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阿尼夏玛看了看长措,在孔苏耳边轻语,“他小时候给我点的,我很喜欢,就一直留着了。他为了回报我同意把他母亲的遗物放在这里,为我化了妆。”

孔苏又皱起五官,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阿尼夏玛,阿尼夏玛歪了歪头,摆出十分不解的样子,“怎么忽然不高兴了,这难道和不能睡桌子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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