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劲的山体突破无垠雪原,明朗的高天不见一丝白云,太阳凝成空中的光点,高悬着为实物投下阴影,以界限分明的黑影点缀在刺眼的整片白茫上。寒风吹度,终日笼罩的雾气散融进苍蓝中,此刻,仿佛阿尼夏玛顶投向人间的目光般永恒,无论何时抬头都因雾气缭绕看不真切的山顶,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抚落了乳白色神秘面纱,露出的黝黑山体顶着丝丝绵柔、停滞于山尖的白。

时隔数年,扶昔寨的人们终于再次得见阿尼夏玛顶在凛冽空气中展露的真容。

这可是恭拜神山,去朝圣的好日子,寨长白马次仁当即决定带着全寨子的人一起登上神山,去往神湖阿尼贡巴身边,以神湖水洗礼洁面,朝拜将真容示以世间的阿尼夏玛顶。

在山道上,于黑白二色之间行走,蓝天嵌为背景,寨子里的人身着白色或者红色藏袍,随着次仁的脚步缓缓向着半山腰三步一拜的移去。人们带着恭敬的神色,低垂下头,双手在胸前合十,口中唱诵着《念阿尼夏玛经》。他们每迈出三步,就要向着阿尼夏玛顶跪下去,五首伏地,随后站起身,将这两个动作循环下去。

不知不觉间寨子里的孩子们一个个落到队伍后面,次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坚定的拜在队伍最前,带领着其他人,没有去责怪他们因疲惫放缓的脚步。本着这么长的路,不能累到孩子们的念头,次仁向来都默许孩子们在队伍后面跟一会,静走恢复体力。

孔苏穿着红色藏袍,从地上利落的直起身子,将额头上歪歪扭扭的抹额解下来绕在手腕上,用袖子抹了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的脸。看得出来虽然他还有力气,但单纯的不想再继续重复朝圣路上的动作,所以落到了队伍后方。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拍拍身上的土和雪,将身旁灰白色头发的少年扶起来,细心的帮满脸通红大口喘息的少年整理滑落的外袍,拂去他满身的雪。

“长措,你不用这么拼命的,你看寨长什么时候就这件事责怪过我们?”孔苏看着调整呼吸的长措摇摇头,凑到他耳边说。

长措剜了他一眼,气喘呼呼,声音都在颤抖,“不……不行,我一定要向阿尼夏玛……展示我的真心。”他被孔苏搀扶着,目光深深的看着越来越远的队伍,微微垂下头去,刘海便在他的脸上落了薄薄一层阴影。二人立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长措咽了口口水,拍拍孔苏搀着他的那条胳膊,对他轻轻点头,“倒是你,这次怎么来朝圣了?没见你这么热衷于寨子里的活动过。”

“出来走走,换换心情。”孔苏也看向寨民们。

“不止是这么简单吧,你还在进行你的研究吗?”谈及此事,长措皱起眉毛,把锋利的目光向故意转过头的孔苏刺过去,语调一下子抬高几分,“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涉足不属于你的力量!”长措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收声,他看向孔苏的眼神也随着音量软下来,几乎是恳求着,“孔苏!求你了,听话吧,哪怕就听一次。你还有其他的选择的。”

“哪有那么多选择摆在眼前啊。”孔苏摇摇头,稍微离远了点,摆出不满的表情看着长措,“我父母早就有阿尼夏玛的研究资料,我所能做的不已经很明白了吗?阿尼夏玛是庇佑扶昔寨的雪山神灵,这个寨子里人们最朗朗上口的歌就是赞颂阿尼夏玛的神威,是她救治了被瘟疫笼罩的扶昔寨。所以,阿尼夏玛一定有办法,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坚信的!长措,你必须明白,我探寻阿尼夏玛的力量是为了让我的妹妹康复,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必须治好她,给父母一个交待。”孔苏谈及此事,话语一如既往的不容动摇,长措几乎要凄惨的笑出来。他这样说完,垂下头沿着脚印继续前进。

长措失去能够依靠的力,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体。他站在原地看着孔苏的背影,几次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徒劳的摇头。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衫,深呼吸几下,抬起手捂住了双耳,狠狠的拍拍,咬紧牙关小跑着追上去。

半山腰横着沉静无波的湖水,如果不是风过拂动几道波纹,远远看去就好像阿尼夏玛顶的半山腰有一个底部铺满石头的深坑。人们围在岸旁,却没有一个人进行洗礼,捧起圣湖的水嘬饮,所有人都看向一个方向——等孔苏和长措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世界仿佛被稀落的树影分割开来,一边是聚集在湖边,正准备进行洗礼的,将鲜艳穿在身上的人们。

另一边是连片整块的白,蔓延到眼睛无法触及的远天。半山腰之上是阿尼夏玛顶的禁区,是神休憩的地方,扶昔寨不允许有人踏入禁区,谁都没有看过半山腰之上的风光。

但现在,禁区不再是一片隐秘之地了。禁区之所以可以被称为禁区,就是凭借其在寨子中绝对不可踏足的地位。

有人从禁区走了下来,拖着孑然一人的印记,迈着步子缓缓向着另一边树影之下的人们走去。她的脚印很浅,走到下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散在雪上,她走的不是寨民们立足的山路,而是赤足行于松软的白雪之上。

那是一位如同白雪般纯洁的少女,在这极寒之地,身上只披了一块白色的布,乌黑的长发在她身后飘扬。她不似平常人的气质,走入红尘又不染无限灰,垂着眼眸,虚虚握在胸前的手,着猎猎作响的白袍。阳光在她身上塑造出神圣的轮廓,眨眼之间,她的身形和庙里的神像无限重合,只差缠上一条白色哈达。

因为阿尼夏玛不可直视,那是对祂的不敬。仿照着那团笼罩山间的云雾,寨长为神像蒙上了哈达。

“阿尼夏玛……”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道出了她的名字,“是阿尼夏玛!”

没有人质疑,人们不再痴痴的凝望着那道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显得过于纤细的身影,争先恐后的向她伏下身躯,噤声等待。

寨长次仁看直了眼,在一众跪拜的人之间,只有他还立在原地,紧张的盯着阿尼夏玛一路走到人们面前。她站定步伐,清淡的目光越过等候她的信徒,落到白马次仁眼中,二人遥遥对视。

次仁抽了抽嘴角,掀起袍子衣摆,似乎是被惊的站不太稳,左摇右晃,格外艰难的跪下去。

孩子们在一边纷纷看傻了眼。孔苏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阿尼夏玛,眉头越来越紧,几度想要走上前看看,却被长措死死的拽住。

“什么?”他回过头疑惑的看着长措,长措没有看他,而是愣愣的看着阿尼夏玛。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长措呆呆的说,话语没有任何起伏,恍若一尊木偶。

“长措?!”长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孔苏奋力挣扎几下都没甩开他的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孔苏害怕阿尼夏玛下一秒就在眼前消失,内心决然。他开口就要喊阿尼夏玛的名字,嘴巴却被长措从身后死死捂住,只能发出不甘的呜呜声。

孔苏本以为长措没听到大家喊那个人阿尼夏玛,正要想办法告诉长措真相,却听见长措态度朦胧的说道:“那不是阿尼夏玛,她不是。”

孔苏竖起眉毛,拼命靠近长措的耳边,“你没看见你舅舅都跪下去了吗?那怎么不是阿尼夏玛了。而且就算不是又怎样?她一看就不是常人,事到如今,只要能救我的妹妹,怎样都无所谓!”

长措决绝的摇头,“不可以,这个执念一定会害了你。阿尼夏玛的力量——不属于你的力量一定会招来恶果!拜托了,孔苏,你冷静点好好看看吧,那只是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少女,她怎么可能是阿尼夏玛,她没有救你妹妹的力量!”

大人们伏在树影之中,惟白马次仁直直的盯着阿尼夏玛看,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会惹阿尼夏玛不高兴。孩子们在一边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次仁瞥了一眼震惊的孩子们,又看回阿尼夏玛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孩子们安静点,站起身来从人群外围走上前去,走向被寨民们尊为阿尼夏玛的不明人士,“阿尼夏玛怎么会突然以人身临世?你们看清楚了,千万别让有心之人污浊了阿尼夏玛的神威!”他警惕的打量着少女,满目狐疑。

听了次仁的话,正跪伏的寨民之中也有些人微微抬起头看,小心翼翼的看向身前对峙的二者,这才敢仔细的看没有哈达遮挡面容的,被认成阿尼夏玛的少女。就算疑问随着次仁的话在心里慢慢成型,寨民们也没人敢在山神面前窃窃私语,有些人只是张望着,有些人依然坚定的将脸埋进雪去。

山神阿尼夏玛,扶昔寨依靠的神山阿尼夏玛顶的化身,阿尼夏玛顶这个名字因其存在而得名。寨子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信仰着阿尼夏玛,在寨长的领导下进行供奉,接受着阿尼夏玛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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