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很重,重得令观殷浑身都在抖,但他不肯放手。

帮助同胞,抗争灾难,山海无恙,人世长存。这些显得高不可攀的誓言在遗族超乎寻常的力量下变得触手可及,既然他有去做的能力,就不缺去做的理由。

“叔,你女儿是不是叫田月欣?”

“她活着?”

“她刚被抬走。”令观殷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也不管司机是不是看得见:“我不能让车翻下去,叔,等会儿发生什么,你都别乱动,行吗?”

“你能咋办?等会儿可别连你一起翻下去,你——我银行卡的密码,200472,你告诉她!200472!”

“……好。”

令观殷两只脚踩在湿滑的匝道边缘,换成肩膀顶住车身的姿势,因为太过用力,鞋底和鞋面都被撕裂开。沉重的车身也被他的肩膀顶出了一道裂痕。

“叔,你抓稳了,别害怕。”

令观殷用尽全身力气把方向盘向上掰,“嘣”地一声——已经变形的方向盘飞出了几米远。

“试试腿能动吗?”

“能动一点,但出不来,脚没知觉了。”司机说着自己的脚,眼睛却盯在令观殷的身上。

“没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令观殷喘着粗气,既是在安慰司机,也是在安慰自己,公交车太重了,重得仿佛他脊骨被压弯压断,膝盖将要崩裂,双脚会陷入柏油地面。

那个被称为山神的人可以撞碎巨石,而他却被一辆公交车压得喘不过气。

四周有人在大声喊他回来,有人绕到对面举着手机录视频,令观殷低着头,抿了一口头上滑落的雨水。过了好半天,司机开始喃喃道:

“小伙子,你是就不是健身?力气好大啊。”

“其实刚才是前边儿车先打滑了,我就躲了一下,没想到……”

“后边儿的车也没减速,我们是被后边的车撞下来的。”

“这大雨天还这么快,后边儿那车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也不知道保险能赔多少……”

很快,令观殷无暇顾及周围了,也没有力气说话,他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抖得很剧烈,浑身肌肉和骨骼都在发出哀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

有人固定住了车身,令观殷只记得自己浑身一轻,眼前的场景再次翻天覆地。

然后,是无尽的失重。

……

“叔,你脚还能动吗?”

令观殷恍惚间记得自己还在匝道上,他对着司机问出声,可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面前有个穿黑马甲的女人正盯着自己。

她身后是一片惨白的病房天花板,和略显凌乱的蓝色窗帘。

“司机的腿可能要截肢,但你救了他和车上其他两个学生的命。”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是很适合唱摇滚的烟嗓。

“……是你?”

令观殷记得她上挑的眼角,知道她是山海局执行部的人,在周教授的葬礼上她还说要罩着自己来着。

“我叫如期那赫,你们徒步社报告了一起遗族身份泄露事件,正好我们的任务在这附近,调度中心就派我过来了。”她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沉重的木制椅子在她纤细的手里轻得仿佛是棉花做的。

“因为我?”

“那辆公交车十来吨,你在那撑了将近四十分钟,好在那个角度视频拍不清,而且处理得及时,没造成恐慌。”

如期那赫掏出两份文件摆在令观殷面前:“事故原因我们也在介入调查,遗族的存在不可主动暴露给不知情者,如果发生信息泄露事件要立即上报地方所属执行局进行处理,视情节轻重我们有相应的公关措施。”

她指了指文件上的空白处:“你要是不想明天出现在新闻头条,就在保密协议和结案报告都签个名。”

令观殷伸手去接签字笔,只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肩膀疼得几乎抬不起来,好半天才签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那我算主动暴露吗?”

“算,但誓言高于一切规定,今天的事,你做或不做,都没人会责怪你。”

“不救人也行?可遗族的誓言……”

如期那赫“噗嗤”一声笑了:“别把遗族想得太不近人情,你这个年纪不论是普通人还是遗族,都是未成年。”

令观殷抬起手,又放下。

“……只活了三个?”

“严格来说,是送到医院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还有生命体征。”

“如果我有和你们一样的感官,是不是能提前阻止事故发生?如果换你们在车上,能救更多人吗?”

“……应该能吧,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这都是你以后需要面对的东西。”

如期那赫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有一部分遗族选择不立誓,装成普通人,但我倒是觉得做个普通人里的异类,比做个异类中的普通人难多了。”

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道别。

“我给你带了一双鞋,执行部特供的。好好休息,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的靴子上沾了很多泥,在急诊病房的地板上踩出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令观殷翻身下床,发现自己身上的擦伤都被妥善处理了,左腿膝盖被缠了一圈弹力绷带,但还有些肿。地上有一双男士拖鞋,但对于他48码的大脚来说还是显得有些迷你。

总不能是这双吧?执行部特供防滑拖鞋?

“那个……您好,我现在能走了吗。”

护士匆匆把打量他一遍:“你叫令观殷是吧?”

“对。”

“你可以走了,有人给你留了东西,走之前去护士站拿一下。”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