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起身。
但趴在这张兽毛床毯上，来者距他还有多少步，他听得一清二楚。
已然熄灭的火堆，不会再噼啪作响，令他的耳畔有任何嘈杂之声。
进入帐篷的并非单独一人，而是一支若干人的小队。
不过，也许是出于轻视，也许是出于谨慎，这支小队当中，想要真正凑近他，零距离蹲在他身旁的，倒是只有领头那一人。
于是，待那人临近身旁，阿喀琉斯轰然伸手，似虎臂鹰爪一般，猛然揪住了对方甲胄处的领结。
“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的语气十分低沉。
对方则全然不同，每一个发音都充满了恭谨：
“当然，阿喀琉斯大人！我是奉王命而来，万王之王，他需要你的协助。”
听见「万王之王」这个称呼，阿喀琉斯顿时冷嗤了一声。
伴随着这声冷嗤，他松开了手掌。
“那他可还记得，我不喜欢在入夜之后被打扰？今夜我的耐心已经被其他人耗尽了，他这老东西也要来掺和一脚是吧？为什么不等到天亮？”
对方听闻此话，不禁抿了抿唇。
一时间，她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的戒卫队长，老谋士涅斯塔尔的女儿，汨卡忒。
看着面前这位传说级别的人物对国王大放厥词，汨卡忒也不清楚自己应当作何评价，最后，她只能避而不谈，直接回应说：
“可是……已经天亮了，阿喀琉斯大人。”
这句话足够轻柔，仿佛在向第二个王效忠。
终于，阿喀琉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仰坐起身，抬起下巴调整呼吸，望向那营帐空洞又黯淡的顶篷，不知为何，周围这一切总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异常之快。
已经天亮了？
替这所谓的万王之王卖力，可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一天天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
而偏偏就在这不凑巧的时刻，还真就有两个不长眼的士兵，自恃有阿伽门农撑腰，走上去就要逼阿喀琉斯迅速穿戴装备，嘴里还嚷嚷着什么：
“快起来！到万王之王膝下去响应召唤！”
汨卡忒见状，连忙喝止他们：
“等等！”
但已经迟了。
阿喀琉斯一个挺身便跃了起来，甚至跃得比他俩的脑袋还要高，随后，他直接用双掌握住了他们已然出鞘一小半的刀刃，再反手往他们腰间一顶，二人便鬼哭狼嚎地倒了下去。
若他不是反手而是正手，这两个小兵恐怕已是血流如注。
而现在，他只是起个床，顺便让其他人安分些罢了。
至于他自己，则分毫不曾受伤，包括那双直接握住刀刃的手掌。
光溜溜挤进他被窝的三个侍女，也被这一幕惊得爬了起来，她们凝滞在原地，不知是感到畏惧，还是惊叹于阿喀琉斯这唯有力量、通体无伤的身躯。
汨卡忒原以为军中不会有愚蠢到极致的人，现在看来，他所侍奉的王，麾下还真有这种一受提拔、一接任务就昏头的家伙，也不知道这股急躁和狂妄是从哪学来的！
对此，她赶忙致歉道：“对不起，大人！他们……其实我应该让他们……”
但阿喀琉斯一点也不在意阿伽门农的狗腿子如何如何，他只关心纯粹的战斗，故而立即出声打断了她：
“废话还是少说两句，快走吧，莫非你的王不赶时间？”
他不喜欢阿伽门农。
他不喜欢这支军队。
这支和荣誉、酣畅、英武毫不沾边，唯有世间污浊云集的军队。
若不是老谋士涅斯托尔好言相劝，他才不会跟随阿伽门农出征呢。
他娴熟地穿衣戴甲，一出营便骑上了马驹，俱因他再也不想耽搁，早完事早回国。
自上而下倾洒在荒原上的阳光，并不能让他感到和煦，只能让他看清眼下这舞台是多么地破败，多么地无聊。
他的身躯没有丝毫划痕，表情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划痕，因此，汨卡忒在跟上他的同时，也禁不住问了一句：
“大人，你真的刀枪不入吗？”
阿喀琉斯转头看了汨卡忒一眼。
片刻之后，他才随口给出一句短暂的回应，仿佛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似的。
“沿你选择的路一直走到尽头，你也能刀枪不入，”他说，“赶紧出发。”
说罢，他又拽了拽缰绳，径自向前飞驰而去，也不管汨卡忒有何反应。
而汨卡忒也没有呼唤着让他等一等。
因为他知道，阿喀琉斯只要拿起武器，就不会偏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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