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条最强壮的鱼么?也不能抵御自己招来的叉?”辰远好奇道。

“抵御个屁,他自己也受了伤,毕竟被人围着,跑的不太利索,没彻底逃出攻击范围。”老汉道。

“那传闻抗过了天劫,修士又会强大很多呢?”辰远道。

“抗个鸟蛋,拿什么抗?鱼终归是鱼,跳出了泥塘也还是鱼。就算回归了江河,也成不了人。在江河里,它又成了一条小鱼罢了。只不过鱼塘里能存在的种种天劫,运气好的话,在江河里不复存在罢了。但被江河中的大鱼追逐啃食,岂不又是另一种劫难。”老汉不屑地道。

“那这条鱼未免太惨,学会了口吐人言又如何?懂得了池塘这方田地又如何?还不如做一只糊里糊涂的小鱼。”辰远道。

“你得承认,想要发出你这样的感慨,至少是得你成了那条鱼,你才能有这样的体会。”老汉道。

“否则你在鱼塘中活到死,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一条鱼,你觉得生命就应该是这样,天地也就是这样,理所当然。”老汉道。

“可我就算是简简单单的活着,也能吃到很大,就算比不上那最肥的鱼,做第二肥,岂不是也能引的来天劫?”辰远道。

“娃,我只是将天地与这方水塘类比,方便你理解。不是为了让你把周遭的一切,都能跟这池鱼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能找到对应,若真能是那样,这天地间的奥妙,岂非全都被你解开了?”老汉笑道。

“再者说了,你就算吃到第二大,也如愿地被叉死了,你都不知道有能决定你生死的人的存在,你又怎知是你的肥大引来的天劫呢?”老汉又笑道。

“你早这么说的话,我脑子里就没这么绕了。”辰远也笑道。

“也就是说,伏往河领悟了这天地间的语言,就像那鱼学会了口吐人言一般。”辰远道。

“然。”老者点头。

“鱼学着人说话,能要来鱼食这一类的好处。就像伏往河学会了天地间的语言,就能获得我们也不知道的什么好处一般。”辰远又道。

“然。”老者点点头又道。

“人说话,鱼是听不懂的。故而天言地语,人也是听不懂的。只能学着发声罢了,学对了,学像了,就会有相对应的好处。不止是简简单单的索要食物这一种。”辰远道。

“嗯!然也然也!故而有些宗门施展一些秘法,总归会说些旁人听不懂的咒语,大多难逃此例。”老汉眼睛瞪大了点头称赞。

“在鱼看来,人能发声,声还有不同的调。那天言地语对我们人也是一样,不一定是声音,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有很多种,每一种又可以有很多类。可以是人具备的,也可以是人不具备的某种能力,故而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领悟方法。”辰远接着道。

“越来越上道了,都不用我再费劲巴拉地解释了。”老汉道。

“那,伏往河领悟的是哪一种?”辰远问道。

老汉笑眯眯地盯着辰远,慢悠悠道:“你身上这种。”

辰远睁大了双眼,惊到:“什么!”

“沉灵,不敢说是与天地沟通的法门,但却是可以观看这天地的途径,截取天机的方法。就像是鱼学会了听人言,吐人语,能知道人要干什么,还能抓住机会从人那里骗来好处,避开灾害。”老者道。

“你以为沉灵只是能让你看的更远,听的更清,感觉更敏锐?你那就像是捡了一块金砖,恰巧发现了跟你家院墙漏风的窟窿一模一样大,就给用上了。”老汉第一次满眼嫌弃地看辰远。

“大道就飘浮在这天地间,就像有时这鱼塘上就会飘满鱼食一般。我等抛洒饵料,是为鱼之天道,那风雨吹落周边树上的虫蚁落入池中,又是天道之上的天道。沉灵之于我等,犹如人言之于池鱼。”老者仰头看着天喃喃道。

“所以说沉灵这功法,就是窥查天道的法门?”辰远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老汉点头。

“怎么窥查呢?”辰远又问。

老汉不语,只是盘腿而坐,闭起了眼睛。而后又睁开眼,笑吟吟地看着辰远。

“就这?打坐?”辰远问道。

“不然呢?为何不管佛家道家都要这样呢?”老汉笑道。

“坐那儿干什么?”辰远问。

“什么也不干,一开始是想。”老汉道。

“想吹在你面上的风,想飘进你口鼻的气,想你坐在这里的样子,想这方天地的起始与形状,想你一切都感觉,想你一切的想象。”老汉梦呓般又说道。

“我不行。”辰远道,“我一想那些我就瞌睡,有时失眠就会故意去想那些,睡的可快了。”

“哈哈,下回你沉灵之后再想试试。”老汉道。

“等你能很专注地想一件事之后,就可以做到不想了。”老者道。

“做这些都是为了不想的话,当初想这些干啥?”辰远没好气地道。

“没有人能做到在自己刻意控制的某一刻什么都不去想。”老汉道,“不信你试试。”

“那倒是,就像我在想让自己别去想,本身就是在想着‘不要让自己去想’这件事。”辰远道。

“不错,所以说,能集中所有精神只去想一件事,很难的。能做到,才能做到不想。”老汉说道。

“因为‘不想’这件事,本身就需要专注。”老汉又道。

“就算能做到不想,又能有什么用呢?”辰远道。

“漂浮在这天地间的道,是一池子的水。只有你‘不想’的时候,你才是一个空瓶子,水才能进的来。但凡有一丝的想法,你的瓶子就是满的,容不得其它东西。”老汉道。

“我虽然不大懂,但听起来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那这池子里漂着什么?”辰远笑着问老汉。

“金光闪闪,五光十色,古往今来,人畜鸟虫,日月星辰,过去,现在,将来。你知与不知道一切,皆在眼前。”老汉忽然神往地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辰远也有些好奇。

“什么也没看到,我太贪了。”老汉忽然很颓丧。

“哦?”辰远疑惑。

“那些飘浮着的小球,我随便抓一个即可,可我竟想同时抓两个,或者说是在犹豫要先抓哪个。这一犹豫,便有了杂念,便又在‘想’了。”老者叹道。

“所以又把刚灌进瓶子的水给逼出来了。”辰远道。

“是啊!哎!”老者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那下次抓一个不就行了。”辰远道。

“那次之后,十来年了,水便再也没有进去过。”老者摇头道。

“哦?这么多年就成功了一次?”辰远极为诧异。

“是啊,我也不知我有了什么杂念,再也做不到什么都不想了。”老者道。

“许是一直想着再能成功地进去吧?”辰远道。

“兴许是吧。”老者点头。

“这么多年,没成过,你有没有想过……”辰远欲言又止。

老汉翻起眼皮看了看他,点燃了烟叶,吧嗒两口,干燥的烟叶炸裂的声音此刻格外的清晰。

“想过什么?”老汉头也没抬。

“有没有想过……您当年是犯了癔症?有点魔怔了,实为幻境?”辰远小声试探道。

老汉抬头看一眼辰远,并没有辰远想象中的生气,吧嗒两口烟,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就是你的幻境,你根本没来这个山上,也没去过山下的洞,真正的你此刻只是在王府客房的床上熟睡着做梦而已?”

辰远恍惚了那么一瞬,便道:“你这老头怕是着了魔了。”

“我着没着魔的我不知道,你却已经着了道了。”老头笑吟吟地小声说道,露出满嘴的黄牙。

“什么?”辰远不解道。

“现在的确就是你的幻境,只不过真正的你不在王府睡觉,而是还在屋里的炕上跟我喝罐罐茶。”老汉道。

辰远先是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你这老头真的是走了火了。”

“不信,你回头看,你和我,走过来了。”老者笑吟吟地用烟瓶一指辰远身后,辰远缓缓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经历过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了去,可远远没有这件让他震惊,甚至感到恐怖:自己就亲眼看着自己和眼前的这个老头,从小路的那边向这田埂走了过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在说话,而那两人也望着田埂,却似是看不到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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