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已无迹,锦衣青年犹立渡口,凝望那遥遥一线水天。

二哥此番入楚,境遇坠落之突然,仿佛贵为左丞相的那般显赫还是昨天。个中酸楚,只个人知晓。想到白日书房中,陆子贤向自己申述政见主张,论至国邦弊政,情至深处,犹不住垂泪。当时还敬重于二哥能矢志靡他,丹心一片;如今离别,空对残星落木,自己如何能不为二哥扼腕叹息。

江雾渐起,回望处,池城灯火依稀。

老仆知趣早退,童子倒放肆,径自往望封身侧走去。一手挽臂斜倚,一手先解头巾,散落处,一帘绀红倾泻,如梦仙山薄雾,紫樱成瀑;再去面纱,摘去时,月波荡漾,水光皎洁,近岸风寂,远阁箫止。蛰蛙不歌,鸥鹭忘濯。钟风月灵秀,沁芝兰芬芳。本一个古灵精怪天仙子,倒成了贤淑温婉体己人。

明月寒江,公子佳人,好一幅不着墨的画。

感受到右臂处传来的温暖,陈望峰愁绪稍减。他抽出手来,一揽璧人入怀。

早就觉得那京城不是二哥待的地方了,出来也好。起码距池城倒近些,往来书信也更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年陆子贤倒是把京城那些官员折腾了个够呛,他上书建议皇帝,裁撤冗员,本就是不讨喜的奏章,还偏偏要去触那些言官霉头,批评什么“终日鸦鸣鹊噪,毫无致实之用。”得,人太中大夫、谏大夫等,还有御史府那几位,正愁没靶子呢,这等于是上赶着找骂去了;还有什么,要求增大御史监察力度,每月核校官员收支情况,以绝贪腐之风。这会儿御史府倒不敢吱声,可这得罪的就不止言官了。自己虽不在朝中,但只要想想那些官员的脸色……

陈望峰不由得笑出了声。

怀中人听了,转过身来,面对望封,笑靥娇艳,若有幸一睹,如沐桃风杏雨中。

可未至醉人时,女子抬起莲足,蓦地直跺在望封脚尖。

“嘶……你这是……”

檀口轻启:“天资鲁钝哈?”字字清脆,似珠落玉盘,泉流林岩。

望封未及分辩,又是一脚。

“反应迟缓哈?”

“迟钝,本来是想说迟钝的。”陈望封低头看着左脚上,隐约可见堆叠着的三个印子,偷瞄着江离。

女子嘴角笑容不减,只柳眉一竖,抬手作势欲打。

望封慌忙告饶,趁其不备,拿住手腕,再拥佳人入怀。

“是你自己要假扮童子的,我这补充两句,帮你掩饰掩饰。”不等江离开口,望封赶忙转移话题。“既见其人,有何感想?”

江离沉吟片刻,道:

“为清官而非能吏,具慧眼但无巧着……”

……

人皆传这池城来了个逍遥太守,到任三年,倘若没有要紧事物,想在在府衙里看见他,只在日升。午后有什么公文案牍,一应交由府内主簿收拢管理,留待次日再交由太守处理。

几个胆大的府吏衙役,私底下聊天时,还起了个诨号,叫什么“辰午老爷”。大概意思是自辰时上公堂,约莫午时人就没影儿。但说也奇怪,倒是从未出现过公文积压的情况,偶有刺史造访监察,查算了财政、吏治、讼狱等后,也都挑不出毛病。只是凭这个工作态度,加官进爵倒是没什么念想了。

陈望封倒也不在乎。

日上三竿,好容易处理完了政事,他赶紧换上常服,自马厩牵了匹高头白骢马,打东边儿角门出了府,直奔那沉滨湖留仙楼而去。

这留仙楼坐落于甘澧街,毗邻沉滨湖,街上净是酒肆茶楼。每至辰申饭时,热闹非凡,酒臭肉香茶气果味,争竞踊跃,行不过十步,非勾人择选家店朵颐一番不可。留仙楼以烹鱼见长,望封却更爱店内小菜凉拌苦苣,几日不尝,总是想念。

“呦,要么说公子是老饕呢。”行至留仙楼招牌下,店里引客鸣堂眼尖,出来相迎。“这两日正是鳜鱼肥的时候,今儿早上刚从舫村送来的潇江黑斑鳜,取一尾来给客官尝尝?”

望封翻身下马,笑答道:“甚好。”

“还是老三样?”那堂倌一面挥手牵马,一面问道。

陈望峰笑着点头,往楼上走去,择一靠窗位置坐定。

隔着云纹窗棂,岸桐黄叶摇落,秋阳正好,照残荷,沉滨湖水也似暖和了些。忽有白鸽一只盈盈而起,划风穿叶,望西北飞去。

“今日留仙楼吃过了鱼,明儿……明儿去白苏坊尝尝那儿的青霞冷淘,街尾玉津井的清水羊肉也是一绝啊,啧……还是留待后天吃吧……”

这正琢磨着呢,跑堂的已端了酒壶冷菜上桌。酒名鹅黄,墨州多丘陵,取州内独产红糯高粱,辅以糯米小麦酿成,色鹅黄,莹润如玉,入喉回甘,轻盈绵长。其中犹以天水鹅黄酒为上品,其用水取自墨州南天水峰醥泉,泉水尤清冽,取之酿酒则独具风味,只附近沐阳,丰邑有产。更有诗赞曰:“叹息风流今未泯,两川明酿避鹅黄。”

再看其菜,醉鱼一碟,酒香醇厚,鱼香馥郁,软糯香甜,入口即绽,飘飘然如登仙境。

吃得正欢,忽有雕车两驾自街南直撞而来,街上行人趋避。车两侧与其后随有甲士约莫五十余人,为其开路。那军士个个高大精壮,似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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