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坐在车上,既不感到悲哀,也不觉得愤怒。他只是感到很累,那种让大脑沉重而痛苦的累。
火葬场的送尸车在前带路,小雨突然荒诞地想到,这就像外婆带领他们去吃饭一样。他摇了摇头,把往事重新摇的纷乱。人一旦死亡,送葬就会围绕他展开,然而送葬这件事,却只与他的亲友相关,悲哀也不属于死者,而留给了生人。死亡就是这么残暴。
破败的火葬场内工作人员极少,亲戚们三三两两的散开,用愚蠢的鼻子呼吸着夏日干燥而又充满祭品味道的空气。
看着纷扬的纸钱,小雨想起,在外婆临终前,亲戚依旧左一句右一句的发表对钱的珍惜。那时他看着失去意识的外婆,心想这个眼中已没有光彩的躯壳中是否还有着燃烧的灵魂。因为推诿责任,外婆并没有得到善待;因为纸钱不值钱,他们就都来烧钱了。小雨不知道在通货膨胀的冥府,烧钱又有何用?一团烈火烧得小雨胃疼,他开始大声地说话。明明就在刚刚,小雨却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僭越了,却并没有负罪感和快感,只剩不知所措。
他意识到过往都将湮灭。他的童年回忆将随着尸体的火化而火化。他将失去乡村宁静幽夜里的漫天繁星,清澈溪河里的肥硕虾蟹,床底那条冬眠的蛇,可以用青蛙腿钓起来的牛蛙,带有蟑螂粪的串蛋汤,以及那一声声“小雨你在哪?”
火葬场的流程简单,送尸,烧尸,烧线钱,出骨,作法。小雨在焚尸间外等待,任由自己被骄阳焚烧。出骨了。小雨看向骨灰盒,只见到被烧得黄自色的骷髅头,他被那空洞又深遂的瞠眼吓得一凛。小雨无法想像这里面曾有双苍老而慈爱的眼睛。时间总是如此残忍,只用了一天就可以把活了八十年的活人变成僵硬的尸体,再用一个小时就变成了黄白色的骨头。
人是否真有灵魂呢?被烈焰灼烧灵魂真的痛苦吗?
但他现在已无法思考。死亡,还是死亡,这个令人头痛的而又不得不思索的永恒课题。他曾以为正年轻,可享百般风华,却没想到这闷棍来得如此之快,让他失去了应对能力。
抑郁状态像条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盘上来,将他逐步缠住。
小雨正在砸家具。他先将凳子一脚踢翻,又使劲踹了几脚白得刺眼的椅子几脚。随后,他看到黄白色的老旧窗帘正笑得颤抖,他将它一把扯下。母亲还在角落嘶吼。小雨颓然乎其间,不知为何而怒,也不知为什么静下来。他只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头,喘气都十分困难。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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