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在本该恐惧的时候,还能如此勇敢?
——因为我们是生灵,生灵唯有在恐惧的时刻方能勇敢。
那年那日,黄昏山岗,侧耳倾听父亲教诲的小剑齿虎或许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些自己原本并不甚理解的字词有朝一日将会化作命运的回旋镖,跨越上万年之久的沧海桑田、岁月变迁,终究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没有牺牲,何谈胜利?他向来以父亲的这句教诲作为自己的人生格言,却从未想过这句话恰恰蕴含了某个隐藏可能性的结局——倘若有一天,该轮到你自己以生命奉献给胜利呢?
若是放在以前,以求生为本能的他或许会选择逃避,再不去思考自己是否曾经许下过哪些誓言,你理解我的怯懦,我理解你的无力,你理解世界的宽广,世界理解你的渺小,于是在理解中寻找到了相互和谐的归宿,各有各的快乐。然而此时此刻,当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某些需要自己守护的存在以后,直面近在咫尺死亡的他却反而笑出了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得很纯粹,纯粹到根本不带有任何的杂质。尽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早已将他的意识包裹,无形的寒风吹遍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可他那颗炽热的心脏,依旧在有力跳动的同时传递着生的证明。
世间总有些事,是我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说清的,其中就包括必须接受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在造化汹涌而来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渺小得不堪一击,不管我们拥有什么,拥有多少、拥有多久,都只不过是拥有极其渺小的瞬间,可即便如此,每个人却仍旧可以选择成就怎样的自己。生存还是毁灭,无论如何,执掌生命的两位至尊从始至终都不曾缺席,仅仅只是还未出膛而已,毕竟,它们的胜负都需要子弹的确认,而你从未试过,又如何知晓——飞翔,起源于坠落。
其实我们都一样,一样真实而渺小地存在着。
或许,我宁愿自己是个最渺小的尘埃,心怀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愿望,也不愿意去作为失去理想和愿望的,最伟大、最孤独的永恒存在。
这一次,准备好了么?
一颗侥幸的子弹,它究竟选中了谁?
……
“咔哒”,伴随着轮机的流畅转动,撞针立即发出机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天罚依旧还活着,原因很简单——这只弹巢内没有子弹。说来也是,毕竟再怎么着也是六分之三可能性的对半开,一上来就死的概率确实并没有很多人所想的那么高。
“唔——”眼见第一轮结局已见分晓,周围的班达尔纷纷以松懈般的集体泄气作为回应,甚至直到此时,个别胆小的旁观者方才想起自己的呼吸原来始终是被允许的,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年纪稍大的大臣始终维持着以拳紧攥胸窝的姿势,显是因过度紧张而被迫提前进行物理手段的速效救心。
在继续维持枪口抵住太阳穴姿势并环顾四周的同时,天罚还不忘再次露出了友善的轻笑,似乎正在对全场因自己而提心吊胆的观众们表达着深深歉意,可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任何迟缓——优柔寡断与踌躇不决,正是这个残忍游戏最大的忌讳,无论是狂热的观众还是残酷的命运,他们最想要看到的都是果断、了当的结局,他人的生命于他们而言,不过只是一场事不关己的豪赌而已。
不管他人如何看待,至少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情绪无法改变任何事实,只会影响自己的理智以及周围旁观者们的兴致。也许路易王仅仅只是将自己作为一枚随时可以因意外而抛弃的棋子,又或者当真如先前保证过的那般确保有他必胜的手段,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与他毫不相关了——他所要做的,不过只是一次又一次扣响这直接维系命运的扳机,就算注定踩雷,也一定要让血沫和碎片溅飞得格外潇洒、格外有价值。
当你习惯了在死亡边缘游走,便不会在真正面对死亡时感觉到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他像第一次时一样快速地扣动扳机,枪口随即有如呻吟般传递而出响亮的金属摩擦声——但是并没有子弹紧随其后洞穿脑袋,这第二枪也是空的。他以享受人生最后时刻一般的觉悟令脑袋稍稍仰起,同时再次以手指轻抚冰冷的扳机。
胜负结果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如路易王所说的那般,决定于手中这朵以恐惧、死亡为养料充分绽放的誓约玫瑰。
从表面上看,第三枪中弹的可能性与第一次时完全没有差别,但其实不然,由于先前的两度开枪所排除的都是空弹,弹巢中隐藏的那三枚致命子弹始终未曾解除威胁,这和努力不努力或是勇敢不勇敢毫无任何关系,局势反倒是会随着回合的递增与空枪可能性的排除而更加恶化,毕竟他愈发接近最终回合,下一枪正中子弹的可能性也会相应地愈发增加,直至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的必死终局……
带来死亡的那颗子弹,此刻或许正与自己仅仅相隔一截短短的枪管。
“他哭了呀,保护区的胆小鬼哭了呀!”在注意到天罚从眼角处缓缓溢出的透明液体后,不远处的金丝猴幕僚故意发出了嘘声,或许是打算以此收获同僚们的响应,又或者仅仅只是试图扰乱天罚的心态,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很遗憾,他要失望了——天罚并未睁眼回视对方,仅仅只是将嘴角的微笑洋溢到脸部肌肉的极限所在。
我将以行动告诉你正确的答案:这不是胆怯的泪,这是我溢出的意志与勇气。
伴随着金丝猴刻意而为的笑声,第三枪如约而至。天罚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来形容第三次扣动扳机的这一段瞬间,呼吸、心跳、触觉、听觉……自己与世界存在交互的一切渠道都被强力抹去了,取而代之的唯一一片死寂的虚空。最后等待子弹降临的时间犹如蛛丝般被无限拉长,客观时间大约只流逝了不到一秒钟,主观时间却漫长得像是度过了整整一生。
好在很快就能迎来解脱了,无论是精神意义上的,还是物理意义上的,一切全凭最终的结果——
一秒钟过去了,意识仍旧清晰存在,肉体也全无任何损毁过的痕迹。
穿堂风隆隆,那是奏起的悠扬凯歌——看起来,是他赢了。
班达罗格朝堂上的沉寂又延续了超过十秒,终于彻底淹没于四面八方响彻而起的喧腾,吉吉、刺头军部众、大白牙和他的山魈兄弟们、保守派的大臣集团,甚至包括少量金猊势力的党羽——无一例外,全部抱以欢呼、尖叫与掌声。
即便是内心再麻木不仁的班达尔,也绝无可能在目睹完眼前的全程后依旧维持住自己的波澜不惊,他们知道,在决心与意志这方面,自己比不了眼前这只剑齿虎。生存是全体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为了活着,即使面对最为厌恶的对象,绝大多数庸者也会毫不犹豫地低三下四、跪地求饶,毕竟尊严和生命究竟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对于绝大多数平凡者来说答案似乎都是唯一的。然而就在眼下,他们却有幸亲眼见证到截然相反的答案,以及紧随而后由此引发的生命奇迹。
生命的伟大,并不止有苟延残喘般的得过且过,更在于定格于短暂瞬间的辉煌永恒——这只剑齿虎的所作所为,足够赢得绝大多数班达尔由衷萌生的崇高敬意。
与班达尔们的兴奋截然相反,赢得赌局的天罚反而显得格外平淡与冷静,仅仅只是在稍稍松口气后放下手枪,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去抹额头上的冰冷汗珠,比起所谓胜利的喜悦,倒更应该形容为死里逃生后的庆幸与欣慰。毕竟对他而言,对局的胜利与否与自己全无任何相干,这场侥幸获取的胜利应该归功于运气——又或者说,是应该归功于誓约玫瑰的仁慈。
如果武器真的也有独立的生命与意识存在,那这是否也说明了——在誓约玫瑰看来,自己的这条小命还有继续废物利用的残余价值?若真是如此,看来今后他得继续像个胆小鬼一样,无条件遵守生灵“热爱生命”的基本准则了。但愿从今往后,自己不会再遇上类似今天这般游戏人生的赌命博弈,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在下的使命业已达成,接下来就看大王如何信守承诺了……在确保狼女王及其臣属的安全以后,无论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在下,在下都将服从处置、悉听尊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唯有一点小小的祈盼,希望大王能够明了——”在将左轮手枪放回大白牙手中的托盘后,天罚朝王座方向拱手行礼道,“但愿从今往后,大王的枪口将始终对准残暴的敌人,而非自己的伙伴。”
屏风后方,路易王的身影同样维持着出人意料的淡定,甚至淡定到有些诡异了。但是天罚相信,真正的路易王——莫格里,此时此刻心绪的波动绝不会逊色于自己,毕竟这可是登基两年以来,身为傀儡之王的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无可置疑的手段,光明正大地挫败了权倾朝野的金猊一党,完全可以堪称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大捷,只是碍于顾及大全的君主立场,方才不得已继续维持着眼下寒冰一般的冷漠无情。当然,剑齿虎也清晰地了解事情绝不会就此顺利终结,局势发展到现在,所谓的当众审判不过只是路易王为了一碟醋而精心准备的一桌饺子罢了,饺子已经备好,接下来就该到上醋的回合了——
“大王,大王万万不可呀!”毫不意外,又是那个金猊的幕僚跳出来搞事了,只是不同于先前挑拨开战时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眼下金丝猴的发言充斥着支支吾吾的不安与畏怯,连带着腿脚都不由自主开始了颤抖——天罚有理由相信,若非是有主子在场旁观,他或许绝无胆量贸然上前狺狺狂吠——“这可是我们班达尔·洛格全体子民报仇雪恨、振奋军民斗志的大好良机,大王怎能对此区区卑贱小人信口开河,因小失大、因私废公?祖国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保护区与犬族两路大军云集边境,随时计划着将我们彻底逼向毁灭,如果不果断采取措施严惩使者与那些狼崽子.任凭他们的存在动摇全体军民决心,我们将会像两年前那样再次失去一切!重铸班达尔荣光、为英雄王陛下报仇雪恨,吾辈理应义不容辞……同胞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伴随着金丝猴的振臂高呼,他或许仍在幻想能像昨天那样收获在场百官一呼百应的情景——但是很遗憾,此一时彼一时,原本正在为天罚欢呼雀跃的朝堂瞬间冷场了,除去几个同属于金猊阵营的同僚以外,压倒性多数的官员、臣子、士兵们,全都维持着出奇默契的沉默,没有人回应他,甚至还有个别班达尔在借由低头搔痒的姿势捂嘴偷笑,分明是把金丝猴那套慷慨激昂的说辞当成了笑话。
“你,你们……”幕僚惊讶地巡视周遭后,随即不出所料地涨着那张大红脸进入了破防阶段,“好啊,我明白了,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呢,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胳膊肘往外拐,你们莫非都想要当着大王的面造反不成?!我当然知道收了保护区好处的叛徒大有人在,坏分子们长久混迹于班达罗格的朝堂之上,以一己之力祸乱着我们的全部理念与信仰,但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的主子——那些保护区里自诩为天朝上国的文明使者们,他们对我们的呼唤从不屑于理睬,无言是最大的轻蔑,倘若从保护区成立之日开始算起,我们已经忍受这种轻蔑足足五个世纪了!现在如果愿意,你们当然可以像保护区的主子们一样继续保持沉默,毕竟他们保护区想要的是虚伪的生灵自由,而我们班达尔想要的,唯有复仇!大王请明鉴,我班达尔·洛格上上下下数十万子民皆对保护区昔日的背叛怨声载道,他们渴求着公平与正义,更甘愿为英雄王陛下报仇雪恨,他们是您的子民,对您爱戴有加,如若今日放弃向保护区讨回公道的机会,又怎该向他们、向昔日大屠杀中死难的同胞、向英雄王陛下的在天之灵交代呢?相信臣,大王,如若能亲眼今天朝堂之上的这一系列闹剧,整个班达罗格都会咆哮着抗议!”
“不,你说错了……”沉默良久以后的再度发声,路易王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是整个班达尔·洛格都将发出咆哮。”
金丝猴幕僚瞬间转悲为喜,“大王,您终于理解臣下了……”——但也仅仅只有这一瞬间而已。
“班达尔·洛格的子民当然会咆哮着抗议,但不是向本王,而是向你——准确来说,是向所有主张开战、以一己私利便要将整个国家拖下泥沼的激进分子咆哮抗议!”
这,这不对吧……得到路易王意料之外反馈的幕僚顿时傻了眼,然而还没等他哆嗦几下嘴皮子,紧随其后的雷霆训斥便又再次将他碾压:“正如你所说的,保护区对我们的呼唤从不理睬,可话又说回来,你们难道就有理睬过底层百姓们的诉求了吗?他们想要的是复仇?不不不,他们祈祷的是风调雨顺、子女健康,以及永不结束的和平,只要他们自己能够安居乐业,不至于为一口饭而拼得你死我活,在场诸位上流阶级要怎么玩权力游戏都没关系,但是很可惜,他们向来少有如愿。任凭他们咆哮吧,这样也好,至少这样能够让本王听清楚来自班达尔·洛格最底层人民的呐喊,从而理解本王究竟已经忽视了他们多久;也好让我们的敌人知道,他们在班达罗格的高堂之上有着一群多么忠诚的朋友,竟如此不遗余力地妄图将自己的祖国拖向战争的深渊。”
幕僚这才想起来跪倒在地,以脑壳砰砰猛敲起大理石地砖,“大王,冤枉啊!那些只愿意向保护区卑躬屈膝的胆小鬼才是叛徒,臣下对大王、对整个班达尔·洛格堪称忠贞不二,天地可鉴!请大王务必……”
“忠贞不二?呵呵,是指你们极力避免本王亲自参与朝政,并百般阻挠本王做出与你们相悖的评判与决断吗?你们真心以为靠着如此幼稚手段,就能够顺利掩耳盗铃般遮掩现实了?”路易王再一次借助分贝优势无情打断金丝猴的辩护,“在保护区东部列国中,班达尔·洛格本就是国民素质最差、土地最贫瘠,综合实力最弱的一国,靠着先父英雄王扫平六合、统一全境,方才勉强有资格跻身狮族、狼国等列强之伍,然而这一切早已伴随着恩戈罗格城下的那场大败而彻底灰飞烟灭,国土尽丧、子民流离,能够逃离故土、奔波抵达班达罗格来的同胞十不存五。柳瓦夫人或者谢利可汗在撰写他们的平叛回忆录时,总会将班达尔的总兵力虚构到远超实际,以此夸耀其丰功伟业,而我们也乐意顺水推舟,好让相信这个数据的敌人惧怕我们。但是勇气终究无法取代绝对的战力差距,正如我们注定无法同时对垒保护区诸国与犬族自治领,一旦全面爆发战争,两相夹击之下,无数子民必将生灵涂炭——而这,恰恰正是你们想要带给本王的,你们这是打算主动挑起事端,任凭班达尔·洛格遭受蹂躏,然后让本王成为没有子民的统治者,独自一人坐在这徒具虚名的王座上自取灭亡吗!”
就在最后一段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在场所有班达尔都略显惊讶地抬头望向王座方向——屏风后方,那原本雄浑、粗犷的声线竟已突然转变成轻柔、清澈的少年之音,有如夏日里的细雨般润人心脾,更像一阵和熙的清风拂过思绪。尽管早已知晓真相,可天罚也不禁微微愣住了神,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自己似乎也经历过相同的程序,而尾随在变声之后的,便是……
果然不错,几乎就在回声沉淀的同时,阶梯顶端的屏风也已向两侧打开,令两年以来掩藏其后的内幕真相大白——健壮的双臂其实是包裹着毛皮的扶手,高耸的脑壳不过是未经打磨五官的装饰,就连那宽阔的躯干也仅仅只是作为王座靠背的存在,班达罗格真正的王此刻正坐落于王位之上,第一次以自己的本尊形象现身于光天化日之下。莫格里的穿扮与昨晚几乎无异,黑色的背心、花纹短上衣,额外增添的草色绸缎披肩以及悬挂腰后的细柄刺剑。没有权杖,没有王冠,唯一能称得上神圣的,便只有喉前那条镶有红色魔石的金属项链——然而此时此刻,班达罗格年轻的王正抬手解开脖颈后方的连接口,有如扯下束缚自我的项圈一般将项链甩开到一旁的地面上,在王座前的台阶上反复蹦跶跌落至底层后,项链顶部的逐渐黯淡了光芒的红色魔石像是彻底失去了生命。
倘若把班达尔内部知晓英雄王身份的人数比作紧挨大海的一塘水洼,那么更进一步了解路易王真面目的知情者恐怕连水洼里的一颗水滴都算不上,不用说,这自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了又一轮全新的躁动。首次亲眼目睹班达罗格之王的臣子与士兵纷纷即刻跪倒,在低头回避注视的同时连声高呼“我等有罪,冒犯到大王尊容”,而少数知晓详细内幕的金猊党羽则更是无法理解这位年幼的傀儡大王眼下突然公布真相究竟为何目的,也只得在震惊之余默默以眼神交换彼此的心绪与意见。
“既然决心开诚布公,那么本王也就不愿意再对诸位有所隐瞒了……对,你们没有看错,这就是本王,一个混杂着恐怖直立猿血统、没办法以班达尔身姿公然示众的肮脏罗刹人。”莫格里缓缓起身,一面沿阶梯逐步而下一面有如大鸟展翅般张开双臂,仿佛是有意方便那些偷窥自己的眼线光明正大地看个明白,“论体力,随便哪个接受过训练的刺头军战士都能轻易制服本王,论脑力,更玩不过你们这些久经官场考验的老政治家,有幸在此落冠为王,完全仰仗先父英雄王的余威。本王并不在乎这个王位,如果可以,本王宁愿将这张王座让给在场的任意一位同胞,在给贤能腾出位置的同时自己也好落得个清净,但是……本王希望,有意挺身而出的同胞能够明白一点,身为班达罗格乃至整个班达尔·洛格的王,所肩负的责任并不止是掌握权力,更重要的是守护好这个国家,保护处于王座统治下的每一个子民,这不仅是本王的理念,更是先父英雄王以其生前实际行动所诠释的毕生所愿——王来背负,王来审判,王者献身于国家,国家与王同在。既然你们乐于将本王视为先父英雄王的替代品,本王自然也乐于接受这一既定现实,在接受路易王头衔的同时也承接着来自先父的理念。”
在谈及自己父亲的一瞬间,莫格里的脸颊不由自主一阵抽搐,仿佛说出这番话让他感到无比痛苦,但他仍坚持着继续说道:“父王生前所念,绝非是仅仅为了一己私欲,便要将整个国家、全体子民的命运与复仇绑定,战争从来都只是和平的过场,如何延续班达尔一族的荣耀与国祚,令百姓们得以在安居乐业中安享和平方才是他的终极愿景,这一点从他生前宁愿深陷埋伏,也执意要亲自去跟柳瓦夫人面对面谈判一事便可见分晓了。在场诸位之中不乏有众多曾经与先父并肩沙场的老相识,自然比本王更清楚这一点,你们口口声声宣誓自己忠于英雄王,如今却又怎好意思借由替先父报仇的口号,实则却要做出全面开战这种彻底违背先父意愿的忤逆之举?”
话已至此,可跪在地上的金丝猴幕僚似乎仍有辩解之意,“按大王这么说,难不成这国仇家恨我们真就要完全忘却了吗?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历史,这分明就是软弱无能的妥协啊!”
“为了国家与民族的长远利益着想,些许的让步或许是必要的,然而你们必须要清楚,忍耐与让步绝不等同于卑躬屈膝。或许本王确实是太过温和、太过软弱,对敌人也实在是仁慈过头了,无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朝堂内部潜藏的敌人……对于你来说,这点仁慈更是你理应庆幸并乞求的,你应当恳求我的宽恕,而非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混淆是非,并试图进一步地激怒本王。”比起先前身为“路易王”时蛮横不讲理的分贝碾压,此时此刻的莫格里本尊尽管在气势上稍显不足,然而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言辞在搭配上富有磁性的清脆原声,反倒是更容易令旁听者莫名在灵魂深处产生与之共鸣的错觉,“自从你们告知本王先父死讯的那天起,本王便打算以毕生时光致力于为先父讨回公道,满心期待并诅咒着柳瓦夫人或者谢利可汗能够在地狱里哀嚎,直至本王死去的那一天……然而眼下身为整个班达尔·洛格的王,本王必须要优先为所有生者考虑,若你你们的愚行成真,深陷地狱的将不会是柳瓦夫人或者谢利可汗,而是成千上万的班达尔普通子民,这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
“另外本王需要再纠正一点——直接害死先父的,是虎王谢利可汗与他麾下的爪牙,间接害死先父的,是柳瓦夫人的蒙蔽是非以及有意在班达尔·洛格与恩戈罗格之间挑拨离间的阴险小人!从始至终,我们都绝不应该把整个保护区都视作复仇的对象。本王想请教一下某些主张开战的爱卿,眼前这位在狮族入伍不到半年的使者天罚先生,可曾在恩戈罗格城下的那场混战中迫害过我们的同胞?眼下身处外城监牢的狼女王及其伙伴,可曾跟随谢利可汗的部曲将武器挥砍向无辜的班达尔子民?就先父之死这一单一事件来看,他们是完全无辜的——至少也是完全无知的。借由报仇雪恨的旗号,行的却是和当初柳瓦夫人、谢利可汗相同的暴虐手段,你们真心以为这种野蛮的复仇能够令英雄王的在天之灵感到慰藉吗?”
语毕之际,王厅之内一片寂然。
但这份沉寂却并不代表着事件的终结,而是接下来更进一步剧情发展所必须经过的蓄势。
当跪倒在地的金丝猴幕僚因察觉到眼前地面突如其来的阴影而颤颤巍巍着重新抬起头时,他看到路易王——莫格里不知何时已沿着王座台阶上的红毯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伸手接过大白牙所呈交的誓约玫瑰以后,年轻的班达罗格之王嘴角分明扬起了莫名的冷笑,笑容是那么的嫣然醒目,以至于令人无意再去遐想其间蕴含的深意,“本王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气,觉得本王这是有意偏袒外来的使者,令你那无可置疑的赤胆忠心蒙受玷污……毕竟是跟随本王这么长时间的老朋友了,本王当然能理解你,所以也愿意像那位使者先生一样,给予你一次证明自己决心的机会。”
他以手指微微挑拨旋转一番弹巢轮机后,便即垂手将枪递到了幕僚眼前,“使者先生已经通过了誓约玫瑰的考验,枪膛内的三枚子弹都还完好无缺,足以支持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无限剑制;若是你认为自己的心意毫不逊色于保护区的使者,那就以实际行动证明给本王看吧——用不着打满三枪,一枪就够了。无论结果如何,本王都将愿意重新考虑你先前呼吁的那些提案。来吧,接枪。”
在视线接触到左轮冰冷枪身的瞬间,汗流浃背的幕僚像是视线被毒蝎叮咬般浑身战栗,“大王,臣下,不,不敢……”
“大王叫你拿你就拿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站在一旁的大白牙厉声斥道。
话音刚落,金丝猴犹如浑身通电般迅速挺身而起,以哆嗦的双手接过誓约玫瑰,全场视线焦点也随即由莫格里转移至幕僚的左手。犹豫半晌后,金丝猴终归还是咬了咬牙摁倒击锤,从而将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只是不同于天罚先前连开三枪的果断,金丝猴眼下连第一枪都格外磨蹭,食指连续数次摸向扳机,可又都在接触的瞬间将手指激灵着弹开,仿佛那不是扳机,而是烧开了热水的壶壁。“喂喂喂,别搞错了,本王可不记得先父有提过,无限剑制创造出来是作为锻炼观众耐性的手指广播体操呀!”莫格里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赤裸裸的嘲笑。
幕僚自然没有跟着乐的资格,如此一番当众拷打之下,他额头和脸颊上流淌的汗珠更多了,却仍旧不敢狠下心来去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在重复不知多少个来回以后,金丝猴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随即将手中的左轮扔了出去,注视着它沿着大理石地板径直滑出去了很远,浑身上下倒竖的寒毛显是依然惊魂未定。班达罗格的朝堂之上向来对懦夫没有任何容忍度,此情此景之下即便是自己人,也忍不住朝幕僚皱着眉头发出了唏嘘。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