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王。”饥渴难耐的天罚仍不忘回礼致谢。桌上菜肴虽多,却并没有天罚所期待的大鱼大肉,无非是切成小块的甜瓜、某些蔬菜拌成的沙拉、飘着菜叶的绿色冷汤、用蜂蜜泡在碗里的桃子以及烤得有些酥脆的面包片等,看起来即便是步入了文明社会,班达尔们却依旧没有改变原先以食素为主的习性,唯一可以算得上荤腥的便只是一碟油炸过的小鱼小虾。不过在将鱼虾塞入口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整张桌子只有自己这边摆放了食物,靠近路易王的那边则是完全空的,他比较遗憾没机会亲眼目睹路易王所使用的餐具究竟能有多大。

“看起来客人胃口不佳呢。”似乎是看出了天罚的挑食,屏风后的路易王也因此又一次开口了,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的语气反而充满了歉意,“很抱歉,我们塔卡尔一隅之地实在贫瘠,没有足够的空间种植主粮,再加上近两年来过度开垦以至于水土流失严重,就连周围林区的野味也是少之又少了,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本王这里得给将军赔个不是。”

“哪有哪有,大王能如此礼待我这个囚犯,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了。”天罚哪怕是脸皮再厚也不可能绷得住了,他赶忙又狼吞虎咽地塞了几口甜瓜,连同那碗菜汤一起吞咽下肚,并故意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说实话,他吃得确实并不怎么愉快。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为了追求绝对的肉食,包括剑齿虎在内的广大猫科动物对甜味的感知已经几乎完全退化了。尽管味同嚼蜡,可肚子被逐渐填饱的感觉倒是实实在在的,他满意地打了个响嗝,一边用面包片夹住小鱼干一边继续解释道:“就是吧……大王的威武雄姿实在有如天神,光是看着您的影子都足够令在下战兢不已了,哪还有多余的胆量在大王跟前放肆吃喝啊。”

该认怂时认怂,该拍马屁时拍马屁,天罚一贯确幸他这套人情世故的基本准则放哪里都不会吃亏,事实也果真如他所料。不光一旁的山魈将军笑得东倒西歪,就连路易王也再次发出了满意的笑声:“你说的属实在理,看起来本王确实该给你道歉了。”

停顿片刻后,屏风后又一次传来了声音:“真是对不住,本王在此之前确实没想到这一茬,是本王疏忽了……现在怎么样呢,不会吓到你了吧。”

“谢大王赏光,在下……咦?”敬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天罚却立刻当场石化——等等,路易王最后一句发言不仅分贝降低了大半,就连原本雄壮的声线也转变成丝绸一般的柔和、典雅,简直活脱脱像是换了个人说话。怎么,莫非路易王会掐嗓变音之术?

“大王!”一脸懵逼的不止是天罚,屏风旁的山魈将军也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轻声提示道:“他再怎么也是外人,您真的打算……”

“无妨,我自有打算。”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细索杂音,横贯整个房间的屏风忽的完全向两侧展开,露出了“路易王”的庐山真面目——待看清一切后,天罚不住下坠的下巴又险些当场脱臼。屏风后确实安坐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不假,但那并非货真价实的肉体生灵,仅仅只是一个故意塑造成巨猿上半身模样的王座罢了。整个王座由众多红色毛绒皮垫包裹着,宽阔且厚实的身躯与没有塑造五官的脑袋作为椅背,平摆两侧的粗壮双臂形成扶手,胯下连接的不是双腿,而是几十张厚实皮垫叠成的实心椅面。尽管近距离之下绝不会有人将其作为活生生的动物,可若是以屏风的阻隔搭配上那惊天动地的咆哮,倒是真算得上挺栩栩如生了。

巨猿王座正中央端坐着的,自然正是“路易王”的本尊了。与之前天罚脑补的金刚形象截然不同,真正的班达罗格之王竟然是个十多岁出头的少年模样,人形态下的他有着挺拔且分明的脸部棱角与琥珀色的大眼睛,未经梳理的中长发任意披肩,在火炬照映下有如磨亮的棕褐铜色,血气欠佳的肌肤颜色偏黑,瘦削的身材与其说是矮小,倒更像是发育过程中后天造成的营养不良,身上穿的则是颇具丛林风味的兽皮短上衣、黑色胸衣背心以及豹纹护腕,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喉际上那条酷似项圈的红金锁链,靠近中间的部分嵌了一颗深红色的三角形宝石。

“怎么,莫非这都能吓到你吗?”见天罚还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少年又再次笑着主动搭话,声音磁性十足纯净如风,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撩拨着听者的心弦,但是在用词遣句上与先前的“路易王”完全一般无二,“实话告诉你吧,别说外人,就连班达尔国内能亲眼见到本王真容的人都算是屈指可数,现在你也算是其中之一了,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待从震惊之余重新回过神来后,天罚只觉一阵冷汗直冒。对方将如此机密之事透露给他,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种解释了——他们压根不担心自己有机会泄密,恐怕是今晚就要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了……剑齿虎径直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光速磕头跪倒在地,情急之下却也想不出更多自我辩解的话术,只是颤颤巍巍地喊道:“在下……在下并无意窥探大王的机密,情非得已,还……还请大王饶恕在下!”

“路易王”先是被他这一通离奇操作整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怕我杀你灭口吗?放心,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下了王座,径直走到天罚面前将其扶起,还安慰般的拍了拍剑齿虎的胳膊,“无需如此紧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算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不用说,天罚自然又是一阵懵圈。有没有搞错,自己就是一个从敌国过来谈判的使者,非但没能顺利达成使命,反而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闹了一场,结果对方不仅不怪罪他,居然还要把他当成自己人?但他也不敢当面反驳对方,于是连忙拱手行礼道:“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天罚,狮族方面的使者,白天在大王面前多有失礼,望大王恕罪。”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自我介绍了吧,呵呵,你倒是真挺有意思。”“路易王”笑着朝他伸出右手,待天罚诚惶诚恐地握住后又紧跟着说道:“也不必叫我大王了,叫我莫格里就行。”

“遵命,莫格里……陛下。”

晚宴就此继续顺利进行,待主客双方重新落座后,莫格里还不忘接着给天罚下安心药道:“这个房间联通地堡和牢间暗道,不必担心会有隔墙之耳,今晚会见之事,除你我以外并无外人知晓。”说罢,他还不忘回首介绍起一旁的山魈将军,“至于这位,他从我父王在位时就一直追随于我,也算是半个陪我从小长到大的玩伴,城堡地下四通八达的密道更是只有他可以掌握,完全值得信赖,你大可放心。”

“是哈是哈,大可放心。”方才一直没机会插话,山魈将军似乎也是有些憋坏了,眼见路易王又重新提及,他连忙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一面搓手一面行礼道:“俺还一直没机会自我介绍呢,在下大白牙,路易王陛下的贴身侍从,先前白天在朝堂上与天罚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

“记得?呃呵,当然,怎么可能不记得。”一见他那副欠揍的谄媚神情,天罚顿时有些来气,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依旧清晰可见的靴底印,“上午照着我临门一脚大飞踢的,应该就是你吧!”

“啊对,是俺是俺。”名为大白牙的山魈又陪着笑再次鞠躬致歉,“当时各为其主,多有得罪哈……不过请阁下放心,俺也绝不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的货色,阁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只要是俺分内负责的,俺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好如此。”天罚倒也不愿得理不饶人,于是就顺着坡下了,“负责监狱的应该也是你的手下吧,环境简直一言难尽,根本就不像是人待的地方,空间狭小无照明就不说了,但起码也得每个标间单独配个潲水桶吧,弄得老子连个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几乎一整天没吃没喝了肚里没存货,老子真恨不得让你那该死的监狱漂满……”但在瞟到桌对面的莫格里后,他又紧急刹住了口中的粗鄙言语,直接进入总结:“所以说,能不能给我换个房间啊,这要真关我十天半个月的,不得给我关疯了。”

“这个嘛,估计是不太行了。”大白牙坏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首先,大王根本没打算让你住那么久,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将军将就一下了,这其次嘛……”

“其次,我也觉得其他牢间不适合你。”一旁的莫格里替为回答,他以托着下巴的双臂支撑桌面,嘴角同样带着一丝颇为诡异的微笑,“和这座城市一样,那些地下牢房同样是曾经居住于此的阿兹特克人的遗产,不仅位置隐蔽绝对安全,而且也不止简简单单的一层。第一层是你住的地方,往常用来关押那些普通犯人,每一个牢间标配起住三个囚犯,现在让你一个人住已经够便宜你的啦。再往下一层的牢间更小,我们一般是用来伺候那些贵族囚犯的,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单人间。第三层的死牢俗称‘太平间’或‘陈尸馆’,那是只有死刑犯才能享受的待遇,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至于第四层嘛……不好意思,就连本王都没去过,那里的大门常年封锁,鲜有人知晓详情,不过根据阿兹特克人遗留下来的少量文献记载,第四层的牢间可能是要比上面几层大些,但都是留给刑具施展空间的,且‘客人’进去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包括尸体也一样……怎么,莫非你想换去第四层吗?”

“啊,这……我还是住第一层吧。”天罚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我知道你此番前来是为那位狼女王的,据我所知,她和她的那些同伴应该都被关在外城的营区牢房,但我奉劝你最好打消去和她见面的念头。地下牢房虽然条件差,不过安全问题是可以保障的,只要有本王在,任何人都别想偷偷摸摸加害于你,这也是本王之所以坚持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原因。”言至于此,莫格里忽的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至于狼女王他们……”

天罚心头一紧——果然,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沉默不过片刻,莫格里再次抬头露出了原本的微笑,“算了,眼下诉苦还不是时候,还是得想把目前的情况给你介绍一下,内容有点多,可能得影响你的睡觉时间了……你应该不困吧?”

“啊哈,陛下放心,在下实打实的睡了一下午呢,若非托那位山魈大人的福,恐怕一觉睡到大天亮都不成问题咧。”说罢,天罚又愤愤瞥了一眼大白牙。

“那就行,我尽量长话短说,给你介绍透了。”莫格里说着,突然朝一旁正准备赔笑道歉的山魈伸出了手,“光这么说着也没劲,大白牙,把你的酒拿出来。”

大白牙先是一愣,随后又委屈地摊开了双爪,“陛下,俺……俺没带酒啊,事先您也没让俺准备酒,这眼下您叫俺从哪里给您找酒来啊。”

“废话少说,你别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从诙谐的语气上看,莫格里与大白牙的关系确实不错,言辞间虽略有批评之意,却完全看不到君臣之间该有的刻板礼仪,“这个小房间自从被你发现并据为己有以后,就彻底沦为你的私人小金库了,今晚本王要来之前,你小子还慌慌张张地推阻说没准备好呢,要是没藏什么好东西那可真就见鬼了。别在这里给本王磨叽了,赶紧去拿啊,难不成还要本王亲自拎着你去取吗?”

“啊这……好好好,俺去拿俺去拿。”大白牙别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无奈耸了耸肩,转身走到壁炉旁扣开了一块地砖,像是变魔术般取出了一坛密封着的酒,连带着两只木杯一并放到了桌上。“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哦,看来下次俺得换个地方藏了。”大白牙一面倒酒,一面故作委屈地翘着嘴唇嘟囔不止。

莫格里倒没有继续和他拌嘴,只是将先满上的一杯酒沿着桌面推至天罚面前,随后自己也捧上了一杯,“让我先理一理思绪,先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

他小抿了一口酒,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尽管这是我始终不愿意回忆的,不过,还是先从我父王的故事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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