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开什么空调啊!”

A市中心医院住院楼八楼,正对护士台的病房里,一声很不耐烦的斥责忽然响起。

仲夏时节,半夜被热醒的楚思,只是刚刚打开按下空调遥控,睡在房间另一侧行军床上的中年妇女,就气呼呼地跳起来,快步走到楚思跟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又将空调关上。

“不是,你这……”

楚思擦了把额头的汗。

那中年妇女却将遥控器揣进自己兜里,极其自我中心地说:“明明一点都不热,你看外面的风吹进来多舒服!你开空调又费电……”

楚思无语了,好声好气说道:“阿姨,这电费也不用你出吧,这里是病房,再说……再说你是护工,你先考虑一下病人的情况好不好?”

“什么护工?什么护工?!”

那中年妇女像是猫被踩中尾巴,毫无征兆地就歇斯底里尖叫起来,“你看不起护工吗?护工不是人啊?我在这里做护工让你花钱了?你这个人,还大学生,一点素质都没有!”

楚思听得满脸错愕。

自己不过就是想开空调凉快一下,怎么一下子就扯到大学生没素质了?

“干嘛呢?干嘛呢?大晚上的……”

屋外的护士台后,值夜班的护士挺着大肚子,皱着眉头走进来,张口就问:“你们吵什么啊?别人不用休息的啊?”

“我刚才……”楚思张嘴想解释。

那中年女护工却抢先插话,嘴巴跟机关枪似的:“护士,这个人素质有问题啊,好端端非要开空调。这里明明一点都不热,我让他给医院省点电,他非不听!”

不料护士听完这话,却和楚思一个反应,强压火气说道:“医院省不省电,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就是开一晚上的空调……诶,不对啊,我们空调本来就一直开着的,谁给关了?”

护工心里一虚,支支吾吾道:“我看今晚也不热……”

“不热也不用关嘛,都是统一的二十六度,你们这个房间确实热啊。”护士实事求是,替楚思打抱不平。

这时屋外又有一辆小推车走了进来。

巡夜的护士长带着一名小护士,问房间里的大肚子护士:“怎么了啊?”

“唉,没什么,就一个空调,开来关去的……”

大肚子护士烦躁地解释。

护士长淡淡一句:“开起来嘛,谁觉得冷就自己多加条毯子不就好了。现在天气这么热,都闷在屋子里像什么话?遥控器呢?”

中年护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把空调遥控交了出来。

滴的一声,空调打开,冷气也冒了出来。

楚思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对几个护士说道:“谢谢你们了啊……”

“这有什么好谢谢的?”四十来岁的护士阿姨好笑道。

然后走到病床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人的生命体征,记下几个血压、心跳的数据后,就很快离开,继续往下一个病房走去。

病房房门一关,那中年女护工下一秒就跟精神有问题似的,立马又关掉了空调。

楚思转头看过去。

女护工面露得意,冷冷一笑。

她再次将空调遥控揣进怀里,背对楚思,假装没看到似的又躺在了她的行军床上。

楚思摇摇头,也没心情跟女护工计较。

主要是,他也不想把他妈吵醒。

楚思的妈妈,是两天前因为腰部剧痛入院,很快查明是输尿管结石,就迅速做了个微创手术。

昨天刚做完的手术,还需要在医院里观察两天才能出院。

所以还要等后天早上,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所幸楚思眼下正是大四实习——说是实习,其实就是给企业当免费劳动力,不过因为他的学校还不错,企业也不敢太盘剥他们,家里有事请假,经理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一张请假条递上去,一周的假就批了下来。

不过等回去后,还得把耽误的工作补上。

但是无所谓,反正也谈不上累人。

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罢了。

“儿子啊……”

楚思的妈妈睡得不深,刚才一通动静,她懒得睁眼,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倒是出声了。

楚思听到声音,马上走过去,问道:“妈,怎么了?”

楚思的妈妈也是个戏精,搞得自己好像身患重病似的,有气无力地拉住楚思的手,然后压着嗓子,用整个房间都能听到的声音,清清楚楚对他说道:“你不要跟别人争。他们是外地人,很野蛮很坏的,等下打起来,他们人多,你也打不过他们。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

侧躺在行军床上假装睡觉的中年女护工,果然微微动了一下。

楚思淡淡嗯了一声。

房间里的另外一个病人却忽然开口,语气中却明显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说谁呢?说谁呢?!”

楚思和妈妈都没搭腔。

那人又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经过这么一闹,楚思也彻底睡不着了。

他干脆把病房的房门打开,让外面过道里的冷气稍稍吹进来一些。

自己则离开病房,朝着走廊劲头的水房走去。

片刻后,楚思上了个厕所,又洗了把脸,整个人变得更加精神。但可惜病区入夜后要封锁楼道,没有护士的门禁卡,他想下去走走也不行。

于是他只能又轻手轻脚,走到走廊劲头的窗户前,呆呆地看着楼下。

夜里的A市,医院外的主干道灯火通明。哪怕到了十一二点,路上依然可见不少车辆和行人,半数的沿街店面也都还亮着灯,看样子是要24小时通宵做生意。

楚思轻轻叹气,有点羡慕那些半夜还能无忧无虑出门游玩的年轻人。

他也是年轻人啊……

这次母亲入院,他家里只有他能过来。

父亲前些年中风走了,生前没留下什么遗产。好在母亲退休得早,赶在延退日期前,五十岁就可以领退休工资,加上有医保,平平淡淡地过个晚年总算问题不大。

而楚思自己这边,上个普通的二本大学,一年的学费也就六千块。平时他自己做点家教,干点在大学城里推销电话卡,或者卖各种没用的杂志给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一年下来,生活费是绰绰有余。加上学校的奖学金,这样一算,连学费都能覆盖掉大半。

要说困难,也不是特别困难。

但非要说过得有多轻松……

那就纯粹自欺欺人了。

孤儿寡母,在校学生,仅有的稳定收入,是“老母亲”每个月还不到3000块的退休金。

这样的日子,肯定还是拮据的。

所以也正因为这样,楚思和楚思的妈妈,才辞退了原本谈好的护工。

一天200块……

对楚思家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不过同样的,对那个护工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所以房间里的那个中年女护工,才会对楚思这么尖酸刻薄。

没错,楚思出尔反尔退掉的单子,就是睡在他妈病房里的那个。

而恰巧的是,那个护工的老公,前些天刚遇上车祸,正好也住这个病房。

她或许是想,正好能拿了楚思的这笔钱,来抵充她老公的一部分住院开销。

同时她还能借职务之便,顺便照顾她老公,一举两得。

然而遗憾的是,楚思的抠门,让她的计划落空了。

就像一桶冷水,浇灭了她满心的期望。

“唉……”

楚思轻轻一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那个女人。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大家都是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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