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早早地醒了,将落的月牙占满了小窗,天还没亮。他借着灰蒙蒙的月光看清了随呼吸起伏的灰尘,阿婆睡在里侧,面朝着墙,蜷着身子安静地睡着。他捋了些被子给阿婆盖好,不一会被阿婆下意识地传回来,手轻轻拍打着阿大的肩,又垂了下去,随着被子起伏着。

他轻轻起身,提着桶走出了吱呀作响的门。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在垃圾堆上肆无忌惮宣示主权的野猫,见着他,龇牙咧嘴地四下散去。周围的店铺还没开始营业,阿大轻车熟路地爬了个坡,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开阔又平坦。来到了一家餐馆的后厨门口,门口的水龙头似乎从未关紧过,向下渗出水,水积攒着一同向下滴出了一滩深色透亮的镜子,照出了提桶的阿大。

光滑的镜子开始扭曲,漾出了圈圈涟漪,是后厨的几个伙计推开的门,看见在门口装水的阿大,见怪不怪地从桶中舀走了一铁盆水,见上面沾着灰,撇了撇嘴将水扬到地上。水花四溅,阿大抿着唇看着沾上水迹的干净衣服,默默地移开了步子。等伙计走后打满水,提着水下坡,路变窄了,但一想到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新奇与兴奋令他心下畅快。

天蒙蒙亮,阿大提着水回到家。阿婆也醒了,拿着扫帚扫着永远也扫不尽的积灰。他放下水,小心地拍走身上的沙土,这身衣服是从垃圾场中找到的,六成新,但是是明显的不合身。昨天的橘子他们都不舍得吃,便放在桌角,用小铁盆罩着。他掀开铁盆,橘肉有些脱水,薄皮欲盖弥彰地描绘着内部的纹路。

阿婆拿着橘子颤颤巍巍地递给他,他接过橘子,掰开一瓣,将它含在嘴里。试探地咬一口,汁水在口中绽开,像山里吃过的野浆果,但更甜,不涩,在嘴里绕了几圈,又在心里绕了几圈,水汪汪地甜到了脸上。一个橘子很小,几口就吃完了,连苦涩的瓤也舍不得丢,硬生生吞下去了。阿婆一直看着他,像要把阿大刻进心里。

阿大将铁盆盖上,一边回味着含到无味的橘肉。开心到想让阿婆尝一尝那滋味,手抬到一半,触碰到阿婆橘子皮一样的皮肤,兀地停住了,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似乎过于猝不及防,阿婆僵住了。他有多久没有拥抱过她了。她那么瘦,她那么薄。

他不敢再抱了。

还是苦涩的。绵绵密密的苦涩从心里蔓延来,他慌张地松开手。还是挥之不去的涩味,潮潮地附在他身上。还是挥之不去。

阿婆破天荒没有带上布包,牵着阿大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街。电线杆还是那么多,周边店面也开始了新一天的营业。时间还早,没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阿婆像是被抽去奔波的力气般,向前慢慢走着,像极了从前背着阿大去井边打水的样子。他搀扶着阿婆布着疤痕和粗粝茧子的手,只觉得这条铺满希望的路,漫长地像一场等待。

路继续向前延伸着,但学校到了。门口站着昨天跟他说话的老师。她站在门口打量着他,像一堵用水泥糊起密不透风的墙。相牵的手还是分开了,阿婆站在原地看着他,在他向前时又忙抓住他的手,再一次松开时,他的手心滚着两枚温凉的硬币。他似被海浪向前推去了,走向了他一直想看到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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