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好了,你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忙了。”
王总将数码摄像机与计算机联接好,打开影像编辑软件,将数码摄像机内录存的晚会节目输入到该软件内,又重新存入计算机硬盘。接着,经过删减、配简单字幕等编辑后,在刻录机里装了一张空白光盘,一一写入这些文件,接着在光盘标签上写了“晚会节目”几个字贴在光盘上一张多媒体光盘便制好了,装进光盘专用盒内。他找来一个大大的信封,又把盒子装进去,写上:万山红收。接着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讲述海伦·凯特的书一同装进大信封,随后起身关掉计算机,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一大早酸枣去传达室给兰兰发信,便发现了这个大大的信封,还有本封装得很仔细的书。她奇怪地左看右看,这封邮件上却没有邮戳,也没有寄信人地址姓名,只是写着万山红收。是谁呢?双手捧着这不肯留下姓名的人送来的礼物,指尖传一阵温暖的感动,让她心跳不已,身边有这样一位悄悄地关心着自己的人,有这样一份近在咫尺的照顾,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珍贵情谊啊!是的“寒冬从你那儿夺走一切,新春将重新给你带来”。心一阵颤抖双眸一片湿润,她紧紧地把这两样礼品揽在怀里。迈开的脚步高兴得真想蹦起来,急切地迈步想回到宿舍,在自己那块小天地里仔细品味这份礼品。在跨入楼道,就要转弯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后边有什么似的需要她回头看一下,就在她转身回望的刹那,她惊呆了,果真看到了她希望见到的那幅面孔。怎么后脑勺长了眼睛了么?如此巧妙。
钻进自己的小天地,她打开了那个大大的信封,是一张光盘。她不知道怎么这样快晚会节目就会收录这张薄薄的光盘里,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晚会结束时已是很晚了,这张盘不可能是在外边做的吧?在本厂做?用什么设备呢?难道是计算机?谁又有计算机呢?她只看到王总的秘书好像拿着个摄像机在忙前忙后,摄像机出来的应该是录像带,怎么变成了薄薄的光盘?可这位秘书却没有计算机啊?
这时计算机的神奇功能再一次深深地吸引了她。最早见到计算机是在王总的办公室,再就是去生产科领操作手册时见到那个登记的姑娘在操作计算机。在初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只是新奇,并不知道这就是计算机。现在市里已经有了计算机初级入门培训中心,可是离厂里太远了,学习不方便。酸枣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得学会操作计算机。
小心去掉包装的封皮,封面、封底甚至书瘠部她都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够。翻开散发着墨香的书页,那位叫海伦·凯特的美国姑娘,便一下子吸引了酸枣。海伦·凯特的眼盲、耳聋、失语,让她心疼得掩卷哭泣。她没想到居然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姑娘,整个中午,她都在沉浸在海伦·凯特的世界里。海伦艰难的求学历程和与厄运做斗争的厄运做斗争的精神让酸枣产生强烈敬佩与共鸣。
黄莹一大早就回家了,宿舍里其它人都上街去玩了,没有人打扰她,酸枣就这样静静地抱著书,忘记了开饭的时间,忘记了眼睛的酸困,一口气读完了它。而后将书贴近胸膛,像个胎儿在母腹中那样侧身绻卧着闭起泪痕斑斑的双眼。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4点钟了。这才想起整天没吃东西了,错过了饭堂的开饭时间,饥肠辘辘的她只好准备去厂外去吃些东西。简单地吃完一份盒饭。想起那张光盘,还是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制出来的,于是她便准备去读书馆买一些这方面的书籍。酸枣习惯于通过书籍去了解一个个未知的领域,于是去了最近的一家读书馆,挑了一本《windows98》,计算机这个有着巨大功能的现代工具,深深吸引了好学的酸枣。她从目录里一下子就查到了制作CD盘的那一章——“多媒体文件包括文字、声音、图片……”她逐字逐句看着,有好些专业术语看不懂,就像文件这个概念,她感觉与平日接触到了完全不同……再粗略地翻了翻,就只好合起书本,等回去慢慢看。
从图书馆出来,听见手机铃响了,她知道是兰兰。
兰兰总是懒得写信,又性急,有事总会在手机里说个不停,她并在乎酸枣不能用声音及时回应,只是一味地说完,然后等酸枣的短信回复。在兰兰一再的怂恿下酸枣才卖了手机。她总是把她与枣枣的情谊叫做什么“伟大的友谊”,她常常开玩笑说酸枣这个马克思,怎么能没有她这个叫恩格斯的朋友呢?并口口声声说什么酸枣现在工资那么高,又是个大学生了,该有个手机之类的话。酸枣想着手机可以让她听到兰兰、张婶、张叔他们的声音,自己又能及时发短信联系,而且自己经济能力也能承受了,便听从了兰兰,拥有了一部小巧、漂亮的摩托罗拉。那次去医院检查嗓子的时候,医生看见了她的手机,高兴地笑了。也鼓励她尽量努力练习发音,因为她的嗓子没什么问题,说不准会意外地恢复说话能力。
电话里兰兰告诉酸枣她已分配到市政府上班了,很想让酸枣回来看看。张婶、张叔也都想她了,电话里还说内地的医院收费要低,让酸枣回来治桑子。再说这些年在厂里那样苦苦奋斗也该歇口气了。
酸枣却实很累了,这些年一直像一根紧绷的弦努力适应着周围的环境。适应着灶房那些总是炒制的大块大块的茄子、萝卜、黄瓜;荤菜中白生生的肉片。在北方老家,这些菜都是切成很精细的丝,用醋、油炸红干椒、姜、蒜等凉拌,还有不习惯的主食一天到晚都是米饭,不像家乡的面食可以做成各类面点,还有饭食饺子、麻食、蒸面、汤面、凉皮……等等。
对于恒祥的“三班三运转(没有休息天,倒班时更紧张辛苦,没有中夜班补助)”而非国营大厂的那种轻松的“四班三运转(每周休息两天并且中夜班还有补助)”等等,酸枣也产生了许多的想法。以前可能酸枣一心适应新环境及不断追求个人的成长进步,从没有过的许多念头现在却冒了出来。
对生产任务、厂纪厂规酸枣是从不敢轻易放松的,每次起从梦中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什么时候了,迟到了吗?”。生产组长又是一位很严厉的人,有着奖罚、辞退工人的大权,每月工资都得从她手中过。一到车间,这些大部分来自贫困山区的姐妹们都很紧张,那些因技术不够娴熟不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的,时时会被组长训得哭鼻子,严重影响生产,不能适应岗位要求的小组长就有权利辞退。每逢招工,一层层的人流总会把劳资科围得水泄不通。面对供大于求的劳动力市场,企业还是占据着主宰地位。恒祥虽然不像有的私企老板那样为达到原始资本的最快积累和追求更大利润而最大限度地利用劳动者的生产能力或无限制地延长劳动时间,但恒祥同样是商业机构,同样以追求利润为目的,只是不像别的企业主那样贪得无厌罢了。酸枣认识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为自己的见识高兴,而是内心矛盾万分还有些难过。事物的真像是什么?知道了真像会很痛苦吗?
酸枣现在感觉自己看问题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了,自己之所以总能热情工作是恒祥的定产按量计工资比国营工厂的高出接近两倍,除了这原因外还有什么呢?是的,南部这块热土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崛起,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也许正是所有的劳动者这样一天顶两天,一年顶两年,甚至三年的高效率付出所造就的吧?自己能有幸地成为这支建设者队伍中的一员,这种成就感也会让酸枣快活。
兰兰的电话,确实打乱了酸枣平静的心。多少年无家可归,多少年没给二老的坟头潜过一把土、烧过一炷香。多少次梦里依偎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多少次失望地醒来。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呀,并不是什么人强加的,何况一开始王总就告诫过她不要想得太美好。自己又能抱怨谁呢?那里是理想天堂呢?是自己变了,想有更远大的追求?不满意自己的现状了?
是辞职回去,还是请假回去呢,组长会批我长长的假期么?工长、车间主任能同意吗?平日里请一天假都是很难的,请长假可能就要失去这个岗位,再说影响了本组生产任务怎么办?离开这里回去再不来了么?永远离开这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吗?离开这火热的大集体生活?那排婆娑摇曳的槟榔树下不再有我的足迹;那轰轰的机床旁不再有我的身影。我将怎样害怕得不敢回望,不忍离开这挥洒过青春汗水的地方;我再也看不到那举止温厚、气宇轩昂的身影,那温暖关切的目光……,难道要把这多年塞满头脑的记忆全部抛给永诀,我带上空空的躯壳上路,回到出发地,回到好久的从前,想到这里酸枣感觉眼眶里有泪浸出了。满街奔忙的人们,都有一个目的地,而我的目标在那儿呢?酸枣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继续蹓跶着,思绪翻飞。
路过电影院,酸枣被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宣传画报吸引,她便进了电影院。湛蓝的大海上,泰坦尼克号豪华巨轮里杰克与罗丝相识、相知、相爱了。灾难突然降临来考验这两个年轻人,巨轮面临沉入大海的惨变。船舱里人们四处奔逃,甲板上乱成一团,几名乐师在镇静地演奏着,把生的希望留给妇女儿童,更多的人伧慌逃生想挤上救生艇,罗丝已被登上了救生艇,在短暂的生死抉择时,爱情战胜了生存,她毅然从生路上扑下来,投入到杰克的怀抱。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继续着,巨轮完全沉入大海的悲剧还是降临了,幸存者漂在暗夜的海上,在一块仅能容一人安身的木板上,女主人翁奄奄一息。双臂搭在木板上的杰克忍受着刺骨冷的海水侵蚀,一遍遍叮咛罗丝要活下去,不要放弃。当昏厥中的罗丝迎来生还的搭救者时,他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已是位老太太的罗丝依然深深怀念着罗丝,主题曲《我心永恒》响起: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far across the distance……。酸枣无数次地被剧情感动着,早已是痛哭流涕,电影院内一片唏嘘声。
看完电影酸枣好像把自己的事暂时忘了,满脑子还沉浸故事情节中,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只降临在哪些幸运者身上呢?出了电影院,她依旧闲蹓着,离厂里不远了,她一时不想回宿舍,便在一处僻静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膀,眼睛对着那些远远的在大路上奔忙的人们及车辆,寻思着晚上的日记该怎样写这么多的感受。不远处的音响店里不断传来黄家驹的粤语版《谁伴我闯荡》:前方是那方,谁伴我闯荡,沿路没有指引,若我走上又是窄巷,寻梦像扑火,谁共我疯狂……。这些粤语歌,酸枣只能依稀明白一些大概的歌词,平日厂里的广播经常放beyond乐团的这些歌,酸枣歌名当然能叫得出了。接着又是郑秀文的《独一无二》激烈的打击乐,似乎要把人心点燃一般。酸枣想起爷爷奶奶,她们肯定是不喜欢这些曲子的,而自己怎么能很快把这些旋律都录入大脑呢?又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不停地冒出来,这大脑也实在是太勤劳了,醒着、梦里都有活跃地工作不累吗?
夜幕悄悄地降临了,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站起身跺了跺有些麻木的双脚,沿原路往回走了。
宿舍里还是空无一人,这些活泼的姑娘们难得放假,现在可是疯了般地玩。
冲完澡,酸枣开始爬在床上写日记,把今天看电影后的感想都记在了下来。这时同宿舍的几个人陆续都回来洗过,有的已经睡了。酸枣看看表快零点了,放下翻了几页的《windows98》准备睡了。她把窗帘掀开,向远处公寓楼那边看,那个熟悉的窗口灯光亮着,酸枣习惯了每次睡前看看那个窗口,王总还没有睡吗?
那是王总寝室的窗口。最近他远在X市经营恒祥集团另一企业的妻子来了,还带着她们十多岁的女儿。那是个举止优雅的人,人们都尊敬地称她为王太太。酸枣想不到看上去那么柔顺的王女士竟能管理一个大企业,心里很是佩服。前几天酸枣与他们一家三口在人工湖那边的小道上相遇,王太太和蔼、慈祥的样子让她猛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感觉王太太的模样像极了李奶奶,酸枣很奇怪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发觉王太太在注视自己,酸枣就迎着那目光微微笑了笑,王太太礼貌地点了点头。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远了。酸枣孑然一身坐在湖畔边开始沉思……。远处返回到二楼的王总,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时而又站在窗前向远远的湖边索寻那曾让自己无数次远远驻足,悄然观看的身影。很晚了,那身影在月光下,一动不动地蹲在哪里?她无声的世界该有多孤单啊!这颗已经开始翱翔精神天宇的心灵要怎样才能与外界很好地交流呢?她在努力追求着什么?她未来的命运会怎样呢?是什么吸引着我?又是什么让我保持着平静的远观。那个身影还在王总的视线之内,依然安静地蹲着。时间在悄悄地流失着,王总一直站定在窗前凝望着,他突然想起一些诗句:“晨曦中/我静静地站着/没有走近你/当落日的余辉已挂在天边,我还是没有步近你/”这诗人具有何等的情怀啊,竟从晨曦一直站到落日?王总有些搞不清楚了。这个叫万山红的姑娘怎么能给他如此奇异美妙的感觉,他以前与异性交往从没有这样的感觉。自从与那双眸对视的第一眼起,他便感觉有一股清洌的甘泉注入了他的生命。特别是第一次看到这姑娘流泪,是那样的让他心痛得不忍面对。这些年他看到的是一只在风雨中无畏地努力着没有放弃飞翔的鸟,鸟儿始终迎着风雨在勇敢地飞。要是她愿意接受我的援助早日医好嗓子,那将是怎么一片绚丽的天空等她展翅翱翔啊!真可惜,真可惜,在恒祥她还能适应什么岗位呢?恒祥还能给她提供怎样的成长空间,发展怎样的职业生涯?怎么安排这个万山红才好呢?直到看着酸枣终于起身向宿舍那边走了,他才放下心来。这一切酸枣当然是不知道的。
酸枣放下窗帘,收起书本,闭起眼睛准备睡觉。又克制不住悄悄地再看了一眼那窗口的灯光。那灯下的一家人在做什么呢?一家人正围着餐桌品味佳肴还是同孩子嬉戏耍闹,或是三人守着电视节目……,多么幸福温謦的一家人啊!我自己的家在那里呢?
这样一想又是睡意全无,打开收音机,带好耳机。胡晓梅的《今夜不寂寞》还在继续,酸枣听烦了这个节目,这个节目的参与者大多是一些找不到生活、情感出路的痴女怨男们的颓废故事。她重新调了一个台,是热闹的点歌节目,“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我无限的温柔,每次面对你的时候,不敢看你的双眸,……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田震略带沙哑,饱含沧桑凝重的《执着》让酸枣的心绪更加的不平静起来。电影的爱情与情歌中的爱情是那样的至真至纯,打动人心。现实生活的爱情是怎样的呢?这之间有多大的距离,我们的人生又与这些艺术人生有着怎样的差距?爱与友谊的差别又是什么呢?像有人所说:爱情是两颗心一个身;友情是两个身一颗心吗?呵呵,这是什么什么呀?酸枣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看到这样的话,现在想起倒惹得她想笑。那爱别人其本质也是在求别人爱自己了。不求别人回报爱的人应当是神仙吧?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又是情歌?怎么以前就没听进出过一首情歌呢?对那些总像一个声音在诉说、在念台词一般的通俗歌曲,她不是怎么喜欢的。她认为这些歌曲没有热情激昂,催人积极奋进力量,只是些表达小我小爱的情感宣泄。现在酸枣却在倾耳细听,喜欢听情歌?是怎样一种心境?她感觉自己以前的精神世界像位扛着红旗、挥臂高唱着:“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的战士,以前的自己是做表面正经而实际虚伪的“假、大、空”吗?酸枣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糊涂,简直搞不清楚自己了,她感觉自己由以前那种单纯的信仰渐渐转入怀疑基至还会产生一些颓废,是这些年读的书太多。今天的这种心态,难道是应了古语:“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吗?怎么知识的增长,反而更多地增加了许多不能清楚回答的问题了呢?罢罢,不想了,在每天的劳动中寻些快乐与安慰吧。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酸枣在宿里收拾行李,明天她就要办完所有辞职手续离开这里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拿到辞工卡,一种解脱了劳动羁缚的自由与轻松冲去了别离的滋味。在西部大开发的大环境下,她想着家乡总会有发展空间的。再加之她希望嗓子能早点医好,她也想她的旮旯村了,想那黄河滩的苦菜、想那沟沟峁峁的酸枣、想那喷香的小米饭、想那校门口的皂角树……还有那些给过自己无数关爱的父老乡亲。对,黑子,听兰兰说她家黑子还在。黑子从不肯在张婶家呆一晚上,不论外出觅食跑出多久、多远,它晚上总会回到它那已经风雨飘摇,住了十多年的窝里。夜夜忠于职守,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起四处巡逻,真应了那句俗语:狗不嫌家贫。黑子自小就认定了自己的家,那便成了终生的不离不弃。兰兰还说农村土地承包联产到户以后,家乡的变化很大,这些年她也实在想回去看看了。酸枣努力让自己对家的向往这种思绪占据着整个心思。可还是想到了那双目光,这些年来,这目光给她的是一种可靠安全、公正的感觉,尽管酸枣并没有请求过他办什么事,可酸枣知道,万一发生她个人能力不能承受的意外事件时,最少有个可以说理的地方,有个能主持公道的人。在内心她隐约感觉这是个肯帮助她、相信她的长辈、兄长,这样的感觉很踏实,好像在茫茫人海里有了依托一般,现在要离开这里,要失去这一切,也许又是永别。这样的念头一出现,酸枣赶紧把它压了下去,她不能多想这些,免得失态。明天就要走了,该不该向这双目光的主人——王总道别呢?情感上她觉得应该,但她找不到一位生产一线的普通工人与老板道别的理由,社会地位身份的差别让她感觉与老板级的人物拉关系有失自己为人的原则,那是她不情愿或者是感到别扭的事情。心底她更害怕当面道别时的情景,那转身就成永远的滋味一定会让她痛哭流涕不能自抑。于是她只好写了封道别祝福的短信,放到王总的信箱里,这是第一次往这个信箱里投信,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二天,酸枣很顺利地办完了出厂的所有手续,捆扎好简单的行李,趁吃午饭45分钟的功夫,李师傅、黄盈及宿舍里的几个姐妹帮她提起行李往厂外走,一路上大家都拉着一些不相干的话,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酸枣脸上也堆着笑,她不敢偏一下头,怕一丝丝的回眸会让她情不自禁而泪水涌流。她更怕自己会反悔、会难过得走不了,就这样强自撑着。没有发生无数次想想中离别,自己不能控制地痛哭出声的情景,登上了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车门关闭向前开启,酸枣听到黄盈开始嚷着什么,尽管她不敢回望车后越来越远的恒祥,可泪水还是不可抑制地浸湿眼睑,滚了出来。她变得头脑一片混乱,四肢绵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窗外飞逝而去东西她还是不忍去看,因为那些东西再也不可能映入她的眼帘,这海之涯、天之角自己再也没有理由踏足!她只能是低垂着眼帘,拒绝着窗外正在上演的永别。酸枣努力把思绪聚集在车身的晃动中。银海市马上就要成为与她生命擦肩而过的流星……
车上电视屏幕里正在放《星雨心愿》。“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装着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勇气,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眼睁睁地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告诉我星空在哪头,那里是否有尽头,就像流星许这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酸枣的泪夺眶而出……。
王总吃过午饭,没有按照惯例小息片刻,而是径直走向办公室,路过传达室时顺手带上了信箱里的那些反映信。忙了一早上,下午的时候总让人感觉轻松些,他坐下来,慢慢翻看起来。
某某组有人转车头的计量表,慌报产量,搞不正当竞争,请老板严查;某班组长过生日张口向组员索要生日礼品,并声言不得低于50元还必须是现金;感谢厂里在生活区安装了IP公用电话,方便了职工生活……,王总一一细心地流览着,他通过这个信箱了解了许多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他边看边在旁边做着批示及处理意见。翻起一张绿色稿纸,他被工整娟秀的钢笔字吸引,心里一动,这字迹是他见过的,再看信的末尾落款——万山红,看到这个名子,他拿着稿纸站了起来:
尊敬的王总:
又一次打扰您,请多见谅。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恒祥,踏上了回程的火车。感谢恒祥这些年收留了我,恒祥留给我的将是最美好的回忆。
别了,祝恒祥的事业之树常青,为社会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与物质财富。祝您家庭合美,平安健康。
万山红于1997年3月3日晚
“收留”两字眼撞得王总心中有了几分难过,看着信笺仿佛看到一双饱含着热泪的双眼。他握着这张纸片开始在办公室内转来转去。时而又捧起看了一遍又一遍。走了,就这样走了?永远消失似流星一样划过我的生命了吗?不可能,不可能!王总感觉好像做梦一般,不能相信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会一路平安吗?会不会遇到坏人?她去另一个环境能适应吗?有好心人帮这个孤单的女孩子吗?她困了、难过了、寂寞了、疼了有人知晓吗?谁更有能力去苛护这个敏感聪慧的姑娘,谁将在她身后不图回报地为她布置一片天空?这狠心的姑娘怎么连送几句祝福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想这么多干嘛?火车,几点的火车?他急忙从计算机里调出火车时刻表,旮旯村在辽川省;去辽川省的火车2点发车,现是1点40分了,还有20分钟,还来得及道别吧?王总没有多想,便心急火燎地驱车奔向银海市火车站。
818次列车的汽笛已经拉响,车轮已开始轮转,酸枣紧闭着眼睛缩在靠窗的座椅里,听到汽笛声,她似乎一下子惊醒了,就要离开这里了。为什么要怕看这一切呢,为什么不把这一切都录入心灵珍藏起来呢?她睁大眼睛看向窗外,突然一下愣住了。站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节车箱,一节车箱在张望着、奔走着,这个几年间一直远远驻足,很少走近过的身影,此刻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酸枣饱含的热泪终于像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她真想跳出窗外,投入这父兄一般的怀抱里,哭尽人生所有的委屈与无奈。而后呢?而后又怎样?瞬息的质问让酸枣已伸出窗外准备挥舞的手又缩了回来,道别又如何?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走得那样近了,又怎样心疼地远离?
酸枣又深深地缩进座椅,用报纸遮住了自己满脸的泪。火车在提速,车轮声越来越紧凑。“万——山——红,恒祥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随时欢迎你回来”。一向彬彬有礼,很注意细节的王总,眼看着列车就要远去了,情急之下大声嚷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已跑过了酸枣乘坐的那节车箱。
酸枣痛苦得心儿揪得很疼,听到王总这样嚷着更是泪如泉涌,她掀掉了报纸,顾不得周围那些诧意的目光,贪婪地开始搜寻这些年来给过自己无数勇气的眼神,去了,远了,没有了,消失了,那身影已在铁轨的尽头成了一片模糊,心像被连根拔起般一下子令胸膛变得空荡荡的,是什么不能让她与王总像兄妹那样相处?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正常交往?横在他们中间的又是什么?酸枣不明白,但这股力量却大部分是来自自身,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心底总会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而自己又是那样甘于听从这个声音?这是她刻入骨髓深入血液的秉性?是五千年传统文化教育熏陶的结果?她知道王总是位自己敬幕已久的异性,她怕自己的这份敬慕会变质,这变质会亵渎这份难得的情谊,会损坏这位有着美好声誉的老板。她还记着奶奶告诫:男女授受不亲,坐不同席、食不同器、不得言谈或互授物品这些话语。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情感之海,任凭它激荡澎湃,跌宕起伏于心底,也不许冲破她平静的克制与固守。在酸枣懵懂的情感世界里,有了许多她理不清的问题。
火车呼叫着,不知疲倦地驰向前方,这个铁家伙可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恨,酸枣无力地依在车座上,紧闭着眼睛。满脑子还是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回忆开始了,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多岁。这些年的那些片段像过电影般又从脑海里冒出来。火车开出多远了,窗外有什么风景,到什么站了,周围都是些什么人?这一切都成了漠不关心的身外事,入不得眼,上不了心。为避免情绪上的激动失态,她极力地避开再想这些旧日的事情,翻出一本余秋雨的《行者无疆》有一句没一句地看了起来。
手机提示有短信了,酸枣打开一看:
“酸枣,坐上车没有啊,怎么连个短信也不发!我急着去火车站接你呀!”兰兰好像总是长不大的一幅调皮样,这会又是把比她还大两个月的酸枣直叫“酸枣”。
“不急,如果不误点的话,明天晚上8点车到站”
“那你坐第几节车箱?”
“15节”酸枣回了短信,又开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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