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间,躺在干净的被褥上,药哲礼也没有合眼,生生熬到了公鸡唱晓,窗户纸上映出白光。他带着黑眼圈爬起来,穿上韩忘一的旧棉衣,到一楼大厅里去。

路过丙号房的时候,他想开门看看屋子里的血迹处理得怎么样了,但是再想到楼顶的尸体给自己带来的惊吓,终于还是决定莫管闲事。

他以为自己起床很早,没想到韩忘一起床更早,已经把他被血染脏的里衣洗好了,晾在后院的绳子上。韩忘一一边抻着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和他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没睡好?”

药哲礼点点头。

“黑眼圈都挂到下巴上了。”韩忘一甩甩手上的水,捡了几个甘薯要回来做饭。

药哲礼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决定不向韩忘一建议换个吃食,尾随他来到厨房:“那个……那位姐姐呢?”

“‘姐姐’?”韩忘一往锅里添水,愣了一下,“哦,你说辞双啊,她去报官了。”

韩忘一放下水瓢:“她叫殷洁,字是辞双,二十三,应该比你大吧?”他目光扫过药哲礼仅仅用锦带束起的头发,“你还没弱冠。”

“我十八,”药哲礼说,“那你叫什么?”

韩忘一哈哈笑了两声,搬了个凳子坐下来烧火:“你猜?”

姓名这种东西,这怎么可能猜得到。

“我姓韩,名忘一,字照年。”韩忘一朝灶台里“呼呼”吹了两口气儿,“你昨天晚上吓坏了吧。”

一说起昨天晚上,药哲礼仿佛又看到了躺在他面前的死尸,不由脸上一僵:“还……还好吧。”

“嗯,第一次都是这样的。等辞双把官府的人叫回来,就可以把尸体搬下来了。”

……也就是说,尸体现在还在楼顶上,是吗?

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头顶一死人,还这么云淡风轻的?甚至还在满怀生活热情地做饭。

韩忘一好像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似的:“脚底下踩的死人更多。”

“……官府的人来了,不会把你抓起来吗?”

韩忘一吸了一下鼻子:“不会。”他添了一把柴火:“我这酒楼邪门,他们早就知道了。”

要说官府一点不管忘年酒居,倒也不是。早在第三起命案破获后,就来了一个小吏探查过。此人不想引人注目,于是穿了一身布衣坐在一楼大厅点了几个菜。谁承想邻桌喝酒猜拳打起来了,一块碎碟子飞过来,就将这位小吏左眼戳瞎了。

第二次来了一个主簿,倒是没学第一位小吏那假扮的做派,大喇喇说要四处查一查,韩忘一自然恭迎。这主簿在一楼都好好的,韩忘一引路上二楼时却出了问题。楼梯上不知谁吐了口痰,别人都绕着走,唯有这主簿不知怎么一脚踩上去了,不知怎么就摔倒了,不知怎么又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又不知怎么摔倒了后脑勺。据说这位主簿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已经摔成了斗鸡眼,说话都结巴了。

第三次来的是一名巡按,由结巴主簿和独眼儿小吏领着过来——兴许是因为这两位有经验——吃了一顿饭。这一顿饭不要紧,要紧的是独眼儿小吏向巡按大人推荐了忘年酒居的奶盒子。这奶盒子乃是由新鲜牛奶混上葡萄果酱和琼脂蒸制而成,味道酸甜可口。这位巡按大人从来没有喝过牛奶,听着新鲜就点了一个当开胃菜尝尝。

结果是这位大人饭没吃完就上吐下泻,半顿饭的功夫跑了不下八次茅房,腿直打颤站不起来,被独眼儿小吏和结巴主簿抬出了酒居。

从此之后,官府再也没有寻忘年酒居的茬儿。

药哲礼听完,在心里默默地对三位仁兄表示了同情。

就在药哲礼对三位仁兄的同情达到了顶峰之际,殷洁的声音从酒楼大门处传到了他们耳中:

“老韩!小药!官府来人了!”

韩忘一拍拍手上的土又整理整理袖子,到大厅里去接。

大厅的一张桌子旁,已经坐着一男一女,都佩剑带刀的,一看就有功夫傍身。殷洁站在旁边,见韩忘一出来,为他介绍:

“老韩,这两位是陛下亲封的巡按督察,公子名叫李冬至,这位姑娘名叫李冬瓜。”

殷洁说完,李冬瓜紧接着指着李冬至补充:“这是我哥哈。”

韩忘一从见到李家兄妹开始就在暗暗地扎紧衣袖,等到李冬瓜说完,他的袖子已经板板正正了:

“哦,见过李巡按和李巡按,我是掌柜韩忘一。我刚刚做好早饭,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殷洁和药哲礼听到“刚刚做好早饭”,都嘴角一抽,再听到“要不要坐下一起吃”,嘴角已经要抽筋了。

“直接看命案。”李冬至倒是不废话,麻利地站起来就要上楼,“韩老板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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