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口的杂货店里买了包香烟。红中华,我是下了血本了。王木匠家是二层洋楼,通体粉白,楼顶却是绛红色的琉璃瓦。王木匠在和一个女子下棋,王木匠要悔一步,那女子就格格地笑,嗲声嗲气说不行,你坏。我一听耳朵都几乎化脓,强忍着,走进屋去。王木匠倒客气,说坐,还到了茶水。我说,王木匠,你这日子滋润。他哈哈大笑起来,滋润啥呀,你说我滋润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加滋润的。你知道王副镇长,人家才叫滋润呢,光洗衣做饭的保姆就两个,还有个专门负责孩子上学放学的。我知道他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我就说了来意,并且掏出香烟往他手中塞。他把香烟放在鼻子前嗅嗅,随手放在茶几上,指着茶水说喝茶。那女子却说话了:不知道何家乐队请了没请?我说没有。那女子就说,木匠,我家的那口子反正闲着,就和你一起去了吧!我马上明白了,这女子是有家带口的,便马上小瞧了她。王木匠说,既然没请乐队班子,那就我们村的吧。我寻思,不请看来请不走他了,红中华也白送了。我说行,三叔就招呼我呢,说高下村的乐队热闹专业。不是大姐提醒,我就忘记这事了,又得白跑一趟路。女子呵呵笑,谁是你大姐?我还没你大呢!别乱叫,大哥!

我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我先行回去。文成等得急,在院子里左右踱步,来人祭奠他却要仍然给人下跪。满头大汗,头发全乱了。我说妥了,文成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劝文成节哀顺变,老人离开是去享福。文成趴着给来人磕头!顺便请了乐队班子,我对文成说,我没说乐队班子头领是王木匠姘头的男人。文成说好,杜南,难得你想的周到,有了班子热闹。尚良还没回来。我说我去迎迎,文成说不用不用,已经打过电话了,说马上就好!毕竟他是村长,有面子,别人不好驳他。

我去厨房吃些东西,就去院子外的场地上看扎“灵”。灵是死人在阴世间的生活用品,随着下葬而烧给亡人。扎匠是个老头,秃顶,只有后脑勺有几根银白色的发。老头扎得很认真,几根发随风舞动。地上有一捆竹篾,长短不一,数捆彩纸,颜色有红白蓝绿黄黑紫。他正在捆扎一栋房子,是二层楼。我想何七在阴世间就住这栋房子吗?却依然没有活着的王木匠住的好。一边放着已经扎好的彩电,席梦思床,衣柜和一台轿子。我问老人扎轿子是什么讲究,他说轿子是走路用的。我问为什么不扎汽车,啥牌子名贵扎啥品牌。老头很认真地告诉我,不能这样说,扎什么也得看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太不切实际就过不了奈何桥,掉在河里被洪水淌走了。不扎汽车是因为阴世间没有公路,全部是羊肠小道,汽车怎么开?汽车没有路不还是一堆废铁吗?我点头说是是是,心里却说,没路扎飞机嘛。我又问,轿子没人抬也不行呀?老头就说,两双金童玉女,还没完成。

我不想和老头说话,怕他一身阴气传染我。我想人死了真的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吗?那么,七叔,现在在哪呢?是不是在这户院子的上空等待着明天正午出发?那一定瞧着这热热闹闹来来往往的人们,看他们或哭或笑,也一定能透视他们心中所想吧,所有的人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或许七叔在村里转悠,他生前就静不下来,总是在村里找人多的地方,也不坐,听别人说话,他极少地插嘴。他在和所有的人、所有的树和小鸟牲畜马路告别,一定很伤感,花费一辈子时间在这些东西上面,然后突然间就要离开,难道这就是人生吗?是世间万物的一生都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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