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是我的杯...”张阿姨想要阻止,但显然没能成功。
夏母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去厨房做饭了。
麻老头不仅脸上挂了彩,胃里估计也是难受的很,他满身酒气,一看就是没少喝,他嘴里偶尔发出几个黏黏乎乎的词儿,但是没人听得懂。他猛地一下前倾,像是要吐出来似的,夏父和张阿姨见状连忙将他扶到厕所里,随后就传来一阵阵呕吐声。
他们也没把厕所门关上,夏秋、芙清和仲莲三个人在客厅里听着那夸张的,喉咙扩张发出的令人感到不适的响动,芙清只觉得丢人,她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仲莲则捂住嘴假装呕吐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夏秋耸耸肩,她向来讨厌大人们喝酒,她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非要把自己喝得神志不清,在街上耍酒疯才算完吗?她是在课堂上走神被老师点了一次名也会感到羞耻的那种类型,她实在无法想象有人会故意让所有人都来欣赏自己发疯的状态。
麻老头吐完了之后恢复了一点神智,他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两人,去水龙头那边洗了把脸后慢慢悠悠的回到客厅里,坐在了餐桌边上。他眼眶有点红,五官因为刚才洗脸的时候碰到了伤口而吃痛的扭曲,夏父和张阿姨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他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人家寿宴上干了什么,也没人敢问,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那个,我先回去了。”麻老头自己打破了这个僵局,他起身准备往门口走。
“那我送您。”夏父连忙就要帮他开门。
“麻烦你了小夏,那个”麻老头走到门口转过身来,他顿了一下,他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芙清,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把这个孩子放在这儿里。“能不能让着孩子先在你家待会。”他放低了声音说道。
“那还用说,您甭担心,待会孩子他妈做好饭让她在这儿吃,您先回去歇着。”
“那行,那行。”
他走出门半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来,摆出一种没人见过的笑容朝着夏父和客厅的方向说。
“那个,你能不能让你对象给孩子洗个澡。”
“啊?行,行啊。”夏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能的脱口而出。他说完的时候,麻老头已经把铁门关上了。
“怎么了呀,麻叔?我刚刚炒菜呢,哎呦这是怎么...”夏母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开门出来,她看到了开着的厕所门和里面的一地狼藉。
“老天爷呀这,”她把菜递给朝自己走来的夏父,“你吧,就净给我找事情干。”她说的时候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要不,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张阿姨看到夏母眉头紧锁,朝着对面的男人摆出的幽怨的表情说着就要朝仲莲摆摆手让她过去。
“没事儿,菜都弄好了,吃吧吃吧。”夏父将菜放到桌子上,挽留着她们。
“哎呦没事,我待会弄,你们该吃吃!”夏母又恢复一脸热情,将厕所门暂时先关上,然后就去厨房里了。
晚上芙清没被送回隔壁,夏母安排她跟夏秋睡在了一起,将两个孩子安顿完,关上灯之后她回到了卧室。夏父躺在床上,背靠着垫子,翘着二郎腿,拿着一本金融的书装模作样的在看。
“喂,你洗没洗脚,别把我床单给弄脏了。”夏母走过去,将散落在旁边的衣服叠起来之后,也躺到床上。
“洗了,洗了。”夏父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你下午怎么寻思把那老头弄家里来的。”夏母略带些嗔怪的意味问道。
“那都是邻居,顺路帮个忙那么,计较什么。”
“什么计较什么,那厕所吐成那样不是你收拾的可不是。”
“不就是收拾个厕所吗,至于吗,那人家麻叔平常跟咱也都挺好的,再说了,我现在弄这个东西,我打听过了,人家儿子是行家,那以后万一有机会还能来往来往不是。”夏父边说着,边看着他的书。
“行,别到时候干不成了怪天怪地的就行。”夏母撇撇嘴。
“对了,”她又继续说,“你以后喝水的时候提前问问,别随便捞起一个杯子就用,那楼上那娘们的喝过的杯子就甜还是怎么着。”
“你有完没完?”夏父听到这话有点生气,“别闲着没事儿找事儿,我那也是随便拿的,那谁知道是谁的。”
“所以让你提前问问啊。”
“那我不是渴了,谁没有个着急的时候,你还想怎么着啊。”夏父不耐烦起来,仿佛她的妻子是在强人所难。
夏母不说话了,她闷闷翻过身盖上被子。
仲莲在睡觉之前换下那件新买的裙子,她站在床边,将裙子平铺在床上,那是她很久之前就想要要的裙子,最开始在商场里看到的时候母亲是不肯买给她的。
“买这样子的干什么哇,你还没到那个臭美的年纪,你现在长的一年一个尺码,现在买了明年夏天还怎么穿的哦,浪费嘛。”张阿姨说的很大声,她说完还当着店员的面掏出那张吊牌来打量了一下,她惊讶的摇了摇头,“干什么嘛,一件小孩子的衣服还那么贵。”说完就拉着仲莲走了。
她摸着那衣料,比那些同样来之不易的娃娃和漂亮文具更加珍重的审视着它。
每当仲莲的父亲喝酒回家,他都会给仲莲带一个玩具,给妻子带一瓶香水或者是一盒护肤品,吐到哪怕神志不清也会在第二天满怀歉意地在仲莲面前给妻子递上某次在商场里她看中但是没买的衣服或者首饰。
张阿姨那天是和丈夫一起回家的,他们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也不是前所未有,或许他们结婚的时候也有过,总之很久没出现了,他们一起将那个印着仲莲心心念念的图案的袋子放在她面前,在她兴高采烈换上那条裙子在客厅里转圈的时候,张阿姨让她慢点别摔倒了把裙子弄脏,父亲则通知了她将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消息。
她突然看到两点淡红色的圆圈像墨汁一样溅在褶皱里,她慌乱地叠起来,放到一边,赶紧上床躺下了。
那条裙子是她的又不是她的,她既不能弄脏也不能不穿,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随时会被抽走的所有权让她感到隐隐的不安。
麻千时整整隔了一个周才回来接芙清,她来的时候夏秋正跟芙清,仲莲,和溪山坐在一起纸牌游戏。她这次回来看起来精神多了,没有上次那么愁容满面了,她买了很多零食给夏秋,还给夏母带了一套看起来很贵的护肤品,给夏父带了一瓶好酒,麻老头特意趁她来的时候出门去了,把钥匙留在夏秋家,千时正好也不想看见他,也算是互留了一份体面。
暑假很快过去,他们又重新回归到上学的日子里。
学校给他们的年级安排了一门科学课,这招致了数学老师的不满,因为这意味着少了能够供她支配的自习课,一个暑假回来她的头发变长了许多,头发也掉色了,那天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夏秋从敞开的办公室大门里看到她在工位上照镜子,镜子里的数学老师很骄傲的捋着头发,她不知道那能否称之为自恋,或许她不该总是使用语文课上新学的词汇。
数学老师的额头有些皱纹,她从包里拿出粉饼仔细的补着妆,然后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与她对视的夏秋,当她转回头的时候,夏秋已经回到班里了。
周一不是夏秋轮值的日子,放学铃声响了之后她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五颜六色的大部队朝校门外走去,在被家长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前看到了站在最前面向她激动地挥手打招呼的母亲。
每一次母亲来接她都像是迎接第一天上学的她那样令她感到恐惧的热情。
她慌乱地转头看了看身后,确认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熟悉的面孔后便快速小跑地上前,笨拙的手拉着母亲的衣角朝拥挤的人群外走去。
母亲没有带着她去市场而是迂回着,溜着弯来到了店里,她们只是在店门口站着,没进去,夏父在店里,小原也在店里。
“哥,你给我讲讲这个呗,要是能赚钱的话我也想做。”小原站着那张办公桌的旁边,低下头靠近那个台式电脑,男人则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屏幕,听到这番话,他像是来了兴致一样双手抱着头仰躺在那张网面里积攒着许多灰尘的办公椅上,摆起一副专业的姿态教授起来。
“这里面门道可多着呢,你首先得知道一些专业的词汇是吧,知道什么是涨什么是跌,然后怎么看盘,这些数字儿都是什么意思。”
“哥你懂的真多。”小原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特别崇拜的表情,然后从她的包里拿出来一盒点心放在那烟灰缸的旁边。很多人都喜欢被人崇拜着的感觉,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敢真正的承认,尽管他们也只是对那些东西略懂一二,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人连那点一二也不知道,他们拿着手里那点可怜的信息差束手束脚般高兴地扭动着,内心想要尽情地手舞足蹈,但是空空如也的内核又让他们懂得一点收敛,渐渐地,他们终于摸清楚该在什么样的人面前手舞足蹈,并且对于这种大猴子捉弄小猴子的游戏乐此不疲。
“咳咳。”屋内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小原唤了声嫂子,然后红着脸说自己出去透透气就走了。
夏母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夏秋,叮嘱着让她先回去,然后把门锁好。
夏秋坐在家里写着作业,一直到快过了晚饭的点父母才摔摔打打地进门。说是摔摔打打,无非是用力把鞋子踢向鞋柜,把包和手里拎着的东西重重放下,穿上塑料拖鞋踢踏踢踏地走路,发出沉重的声音来。家里柜子上摆放的都是必需品,真正能够经得起破坏的东西很少,坏了就得重新买,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很多年了,这点得失他们还是算得清的。
夏母砰的一声把厨房的门关上,惊得夏秋哆嗦了一下,她用铅笔点在作业本上,第三行的中间部分到页尾都是空白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夏父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朝她走过去,他看起来不怎么生气,反倒理直气壮,脸上俨然一副胜利者的表情,他在夏秋背后的床尾坐定,盯着夏秋,直到她转过身来看他。
“股票里吧,有一种类型的股票,人们都叫它们潜力股,你知道什么叫潜力股吗?”夏父开始了他的谆谆教导,完全不管对方想不想听。
“不知道。”夏秋摇摇头。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当初毫不犹豫地说出的三个字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噩梦和代价,或许原因也不仅在这三个字,只是她永远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家里是作为怎样的一种存在而成长下来的,人们总有一天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怕人们迟钝到等发现的时候一切再也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夏父开始滔滔不绝的演说,他把那些他觉得正在顺应这个社会和现实的机遇与自己的野心说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听,平常那些作业他已经教得够够的了,不是他觉得学习没有用,只是人最后在社会上不是还是得要混口饭吃吗?别人要是对他这样的行为稍有微词,他将会狡辩地称他这是在进行必要的早教。让他坐在独立地空间里煎熬的喝着茶水看着电脑,到点就吃上现成的饭真是太委屈他了,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应该代替那些英语早教班里的老师去给小孩子们上课,最起码还能有实实在在的工资可以拿,反正十几年后的金融市场和英语市场都是一样的烂。
夏秋对那些陌生的词汇无法理解,但是至少这样看起来父亲并不是像母亲口中那样无所事事和一事无成,那时的她对自以为是的威力一无所知,她一个劲儿的点头,让一个常年从妻子那里得不到肯定的成年男子露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终于有人愿意听他大谈生意经了,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讲述自己的梦想了,此时此刻他产生了这一辈子都永远存在的幻觉:他不仅拥有了一个能够照顾他生活的保姆,他还有了一个在世俗的各个方面都合情合理合法的精神意念的接受者和正向能量的反馈者,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在内心里思量着这一切。
他想起自己莽撞的童年和在家里失联的父亲,他不被认可的一切,他恍惚间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可爱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感觉一切又充满希望了,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好像之前被否定的一切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这辈子没做过,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做成什么伟大的事情,他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暗暗的思考着,不过之前那些错误也已经不重要了,妻子对他的不满也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向父母所求无果的东西其实近在咫尺。
曾经那个家里面,他渴求着的,但是又被无情驳回的,无非是那个被称为爱的东西,无论是父母还是他,每个人都付出了爱,所谓的爱,但是那些爱却从来没有被接收过,就像是一只停在半空中的手,那个家里的每个人都互相乞讨着,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回应,然后自从一个被要求施舍的人眼前出现很多只手之后——他的父亲,突然在此之间获得了某种地位——虽然他的父亲好像也从来没把那东西当回事儿,但是他能感受到父亲在那种环境下欣然享受的待遇。也许在他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也曾像自己枕边的人期待他一样,他颤颤巍巍的,唯唯诺诺的,卑微的朝着父亲和母亲伸出双手,乞求怜爱,但是那东西从没到他手上过,他自己也没尝过那滋味,但是他明白那种乞讨的感觉,就像路边坐在脏兮兮的被褥上的乞丐抬头向一个身着优雅西装套装,佩戴着名贵手表,无论是从身条和样貌上都十分优越的男人伸出一双只想讨要几个硬币的手。这种假想无论如何都是十分诱人的,正是因为生活里巨大的遥不可及的成功和在他眼里,他们之间过分类似的生活形象让他产生自己提前拥有这一切的错觉,于是他理所应当的模拟起了这样的形象——他有义务让自己过的看起来更好一些,这样又有什么错呢?这难道不是体现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大好时机吗,他需要一些附庸,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父亲已经给他树立了一个标杆,他认为自己是有那样的资格的,去拥有一些爱戴,女人应该都会崇拜这样的男人,至少在他能接触到的女人里,他们这样的男人就像一只潜力股,比起去攻略那些早早成功的高傲男士,难道追随像他这样的具有后期爆发力的选手,岂不是性价比更高?爱情和婚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交易,反正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就是欲望的满足和搭伙过日子吗?他要把幸福生活的本金骗到手,现在他已经拥有一半了——他的妻子,生活其实很简单的对吧,就像当初从学校出来以后那样,在酒桌上说些场面话,好听的,客气的,把那些所谓的老板捧得高兴了他们自然就拿出钱来了,他对那种繁重的劳动和廉价的时薪不感兴趣,那简直叫人痛苦,那简直是浪费生命,谁能明白啊,人生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捷径不走呢?他在内心里这样兴奋的想着。
他算是畅所欲言了,夏秋可得多用点时间先把作业写完。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张阿姨跟夏母约着带孩子们一起去动物园,城市里唯一的动物园远在另外一个区里,她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坐公交车,就像她常常说的:“坐公交车怎么啦,坐在车上看看风景,那才是体验呢。”
“实在不行,你们就打个车吧。”夏父听到她们的计划的时候正在看着报纸,一般这种时候他是不参与讨论的,但是今天他破天荒对着正在择菜的夏母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没事儿,小孩子就得多走走,去体验人生嘛,”她从丈夫的语言里感受到了一些关心,以为是自己夜以继日的磨嘴皮子起效了“再说了,现在打车多贵呢,还不如到时候我们买点好吃的呢,是吧,秋,爸爸以后赚钱,给我们买个车,我们想去哪就去哪,多好呢,是吧。”她对自己的回答满意极了,说完还看了一眼丈夫,结果被那殷切的眼神被报纸结结实实的格挡住了。
她有点吃瘪,但是也没再说什么了。
真的到了周末的时候,车上人多到让她们差点就放弃了去动物园这个计划。一个小时才来一班的三路公交车上,除了司机坐的还算宽敞,其他的空间简直是连一只蚊子都塞不进去。夏秋和仲莲早在早班车发车之前就等在楼下了,她们两个一人挎着一个小背包,仲莲穿上了她那条裙子——她趁着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将那块污渍洗了洗,尽管并不彻底,但是她觉得母亲似乎并没有发现。两位母亲磨蹭着,她们一会儿往背包里塞点水果,一会儿往背包里放几个零食,“湿巾带没带啊?还有纸巾,太阳伞用不用带啊?今天应该不那么晒吧?零钱包有没有忘拿啊,哎那个小相机还是要拿的喂,得给孩子们拍点照片,还有水杯,水杯千万别忘了,那景区里的水可是要好几块钱呢。”
就这样她们错过了早班车,只能做下一班。夏秋不明白她们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能准备好这一切,非要等到人多的时候,她实在是讨厌那种人山人海挤不动的感觉。上车之后她们站在车厢中部,张阿姨好不容易抢到的一个座位,她让仲莲和夏秋从拥挤的人群中挪到她占到的那个座位,中间还和几个老太太起了冲突,大家都想抢个座位,好在这趟颠簸的路上轻松一些。
“你真的把小原给辞掉啦?”
“真的,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啧啧啧,没想到呀,你也是个,怎么说,快刀斩乱麻?是这样形容的吧?”张阿姨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
“哎呦,这才哪跟哪呀。”
夏母说不得意是假的。小原除了在她店里帮忙之外就是偶尔去另外一个理发店里帮着洗头什么的,她平时体谅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儿不容易,时常接济她,虽然说自己也不富裕,但是她看到小原就会想到自己当时来这里打拼的时候。那会儿没人帮她,她靠自己留在了这座城市,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理由帮助跟她一样的人,但是她有底线,碰到了底线,那就不行,总之小原走了,她靠着在理发店里做工的微薄薪水也留不下来,店里少了她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夏母也想明白了,做生意还是得要狠一点,更何况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拿这份钱去雇个会推拿的熟练工,店里的生意指不定还会更上一层。
妻女都不在家,周末夏父也懒得去店里了,他坐在家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干脆收拾了一下,起身去了父母家。
尽管已经成家很久,但是由于父母和自己仍然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生养自己的地方和成年后自己生活的地方只隔着十几分钟的行走路程,这两个地点之间甚至没有一辆公交车能坐,哪怕只是载他一小段路程,他有时候好像没长大,但是他又的的确确拥有一个成年男性所该有的肉体,这种情况不只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但是没有人互通过,小孩的灵魂躲藏在大人的身体里在一个满是成人的世界里寻找同类那是动画片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他讨厌动画片,也讨厌那些幼稚的东西,一个成年人要是被那样低龄儿童才会看的东西吸引,简直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
他路过电影院,看到门外的广告牌里都是那些挤眉弄眼的卡通形象就觉得可笑,看着那些陪着孩子来的,笑容满面的家长们,他更是疑惑不解,他没有为那些看起来十分温馨的场景停下自己的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他的大脑告诉他,他需要离那种幼稚远一些。
夏秋她们在车上颠簸着颠簸着,被人群拥挤着推下车的时候才意识到动物园已经到了。她们在园区内走着逛着,夏秋硬是被母亲拉着和那些小动物拍照,她不想拍,周围有很多人看着她们,因为她们挡着道呢,本来人就多,夏秋只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让母亲赶紧给她拍完离开,仲莲倒是在旁边缠着母亲帮她拍照,她今天穿的裙子在阳光下看起来特别漂亮,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夏父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父亲紧闭的房间门,是在厨房里做饭的母亲出来给他开的门,还给他摆好了拖鞋,让他先去餐桌上坐着,吃点水果,交代完一切后又回到了厨房里忙活。
他坐在餐桌旁边,若无其事的拿起一个苹果,用手抹了抹,好像那苹果没洗干净似的。等到母亲把菜都摆上桌子之后,才去敲了敲父亲的门,一个头发梳的相当整齐,神态庄重的老人才从房间里慢慢踱步到餐厅里坐下,母亲将两碗新盛的白米饭放到他们面前,自己则端过一盘剩饭,他们相顾无言地咀嚼着,他只顾着闷头吃饭,抬头时看到坐在两人中间的父亲正用筷子挑拣着饭菜。
“这菜都没热透。”
“那我再去热热。”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完母亲就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端起那盘菜走去厨房。
“妈,快别麻烦了,就这样吃吧。”他没忍住说了一句,旁边的父亲倒是也没再表态了,只是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碗里的饭都吃完,然后放下碗筷就又回到房间里了,直到那个略显老态的背影将自己重新关进那个带着磨砂玻璃的房间里,他和母亲才像如释重负般,随便聊聊小孩和平淡的生活。
园区的快餐店门口有一排排顶着遮阳棚的桌椅,夏母带着她们找了一个没人的桌子,刚坐下就连忙在摆上着早晨从家里带的水果和切好的卤肉,还有零食,那种脆的馒头膜片和巧克力什么的,夏秋之前说想吃芙清妈妈给她带的软糖,但是母亲好像没记得这回事儿,之前家里那些果冻啊什么的也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轮到她嘴里,就从家里消失了。她们吃了一半,就有店员出来提醒她们只有消费的顾客才能坐在这里。
“不好意思,这边的位置只有在店里用餐的客人才能坐,您看要不要换个位置。”店员陪着笑,身后还站着几个等待用餐的客人。
“我们花了门票钱进来的,怎么,还得再花钱才能坐这位置?”夏母不愿意了。
“不是,您的门票是门票,我们这是自营的。”
夏秋拉拉母亲的衣服,小声的说着去别的地方,张阿姨也摆摆手说算了,夏母才撇撇嘴准备收拾收拾起身。
“你刚才拉着我干什么呀!你不走咱不就能在那坐了吗,她还能真的赶我们走不成?让你拍个照片你不愿意,吃饭吃饭被别人赶了就走了,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真是跟你爸一样样的,没有长进。”夏母一路上嚷嚷个没完。
总之这趟旅程并不怎么愉快,她们回家的车上母亲也没跟夏秋说话,夏秋和仲莲站在两个座位的旁边,扶着座椅上的把手,车上很挤,上车下车的人来回穿行,时常弄得她们站不稳。她们都不高,约莫到一个成年人胸腔下方一点的位置,在某一站车停下又启动之后,她感受到自己身后有一个身体紧紧挨着自己,她察觉到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奇怪。
就这样过了几站之后夏母突然唤她的名字,在拥挤的空间夹缝里朝她和仲莲摆手,示意她们赶紧往自己的方向走,夏秋不明所以,她已经忍耐了一天了,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在人群中沉默而已,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艰难。她没有理会母亲的要求,只是摇摇头然后跟她在空气中打着手势,意思是自己只想站在那里。
夏母着急了起来,她开始只是轻声的叫着,后来见夏秋无动于衷,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她朝着夏秋的方向用急迫语气和没有很大但是非常不耐烦的声音叫着:“我让你来我这儿!你听不见啊!快点点。”点字被她压的特别重。附近的人有一半朝她看去,一半朝夏秋看去。
夏秋觉得又羞又燥,她也憋着一股气儿似的,使劲摇着头表示自己的拒绝。
夏母看起来简直要急疯了,她的脸上带着怒火,不满和愤恨,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夏秋对那莫名其妙点燃的怒火不知所措,她越是这种表情,夏秋就越想呆在原地不动,最好还能假装不认识她,但只可惜周围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关系。
“你这个孩子吧。”夏母瞪着一双眼睛朝她指画着,像是恨不得想要将她吞吃似的。
她跟旁边一头雾水的张阿姨窃窃私语了几句,张阿姨脸上也浮现出来那种恐怖的表情,她们就像在一个不光彩的有损她们家庭的场面里看着那个令她们感到背叛的女人,她们胸中像是升腾起一种恶意,而她们又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将心中所想都完完全全的表现出来了,虽然这样比喻有一些恶俗,但是就是那样,这不是一种刻意和夸张的描绘,场面就是那样,任何一个女孩都会因此感到害怕,她们的表情让人感到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一件事情变成了一车人的事情,所有人都在看这场闹剧,或者说是笑话,不聪明的人擅长将事情搅浑大概也就是这个原理。
总之她们还是忍到最初上车的地方才下车。
下车之后张阿姨率先抓过仲莲白色裙子的一角,让她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愤怒而产生的能量拽了过去,张阿姨也不顾街上有没有人,就像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一样,她撒开欢一样的咒骂着自己的女儿,说她非得穿这个破裙子出门,很多难听的话大概还没有说,夏秋害怕极了,她开始哭,然后母亲也开始骂她。
“让你过来你不过来,你站在那边干什么,你没觉得你后面有个男的贴着你吗!啊?”她终于把在车上没说出来的话吐露出来了,她们站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车辆遇上红灯都停下来,有几个靠的近的车还将车窗摇了下来。
仲莲也开始哭,她紧紧攥着裙子,夏秋也在哭,她抱着自己的小包,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街上路过的人都要看她们两眼,她感觉到丢人极了,比今天在动物园里拍照的时候还要羞愧,她捂住眼睛,她真希望这一切在捂住眼睛之后就能当没发生过。
最后她们被不知道怎么连拽带拖地回了家里。一路上路过的邻居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多管闲事会让那份怒气也沾染到自己的身上,现在他们倒是不愿意说话了,但是谁知道这两位愤怒的母亲不在场的时候呢?
夏秋晚上睡觉的时候眼睛还肿着,她一哭就控制不住,就难以停止,她这样的情况曾经被她父母以疾病为商讨主题认真讨论过,不过他们也没有去医院,只是单纯在家里面自我诊疗,毕竟家里面可有一个养生馆呢,“中医就是最好的。”夏秋的母亲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人们经常这样做,喜欢把一件事情跟自己的行为挂钩,好像这样子就可以说明他们足够正确,说到底,他们还是需要一种权威。经过他们一番治疗得出的最后结果就是:这压根不是一种病,这只是她的无理取闹罢了。
夏父和夏母莫名其妙从这件事情上扯到了之前的事情,然后小原的事情,大概还有一些他们结婚之前的事情,夏秋已经困顿到眼皮抬不起来,她就在那样的争吵声中睡着了。
总之,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夏母决定去学车了,她的意志很坚决,夏父也没有过多的阻拦,反正家里目前也还没有车,他最近的精力都集中在他的伟大事业上。
晚上他们两个躺在床上的时候,夏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妻子在旁边滔滔不绝的讲话,无非就是对今天一天的不满和学车的事情,一些打算和计划,他一边听着,一边潦草的附和着,终于在听到“家里没有车”和“如果有车就好了”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车”这样的短句的时候表现出来一些不耐烦。
“你说的再多,车也不会凭空就出现的。”
“那你就赶紧努力呀,别整天坐在电脑面前,最后还什么都看不到。”夏母拐了七八个弯后终于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别催,别催,这是需要时机的,股票,生意,不是速成的明白吗?真是跟你说不清楚。”他略带着一些怒气,试图让身边的人吃瘪。
旁边的女人的确不说话了,可是她大脑里面还是有所不甘,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那些承诺,什么让她不用再做辛苦的工作,会挣钱养她,天天只要享受生活就行了之类的话到底要等多久才能实现呢?店里她还是要去的,家里面也还是要顾及的,她闲不住,平常累的时候也只是想要找人说说话而已,结果之前承诺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的流出来的嘴巴现在跟她连一句闲聊的话也说不得了。
“对了,你周末要不就带夏秋回我妈那边看看,她上小学之前不都是她奶奶看着她,没事儿也别去人多的地方挤来挤去了,还不如回去尽尽孝道。”他说完就躺下了。
“那行的,下周我就带她回去。”女人点点头,毕竟这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
男人躺下了,但是却也没立刻睡着,他为自己的孝顺和顾全大局感到欣慰,老人都喜欢孩子,让孩子回去跟老人聊聊天,他也不用因为怕没什么可聊的而冷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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