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村,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子,前几个月一场泥石流把这儿冲了个稀巴烂。
一个月后,政府拨了五十万,派了一个人来慰问了一番。
五十万。
村长有些发愁。无忧村虽然是个小村子,可也有五十多户啊,他敢忙召集村干部开了个紧急会议,内容是如何分配这五十万巨款……
经过三天三夜的激烈讨论,一个个鸡窝头,一双双全方位布满血丝的眼的拥有者,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小帐篷,像刚刚组团在地狱里玩了一圈又回来了一样。
村委会决定,先满足村里大户的需求。不过纵观全村,算得上大户的也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村干部们了。
可老常头死活不干了。这个伟大的主意是由村长提出来的,除了老常头等几个人除外,其他人都举双手赞成。但一天还没过,就只剩老常头一个人孤军奋战了——那些墙头草可靠不住。所谓的激烈讨论,只不过是一群人轮番攻打老常头的阵地罢了。最后还是村长一锤定音“少数服从多数,我们的意愿就是人民的意愿。”
“屁意愿”老常头想。
老常头可不是本地人,是土生土长的北京户口,北京人。那几年流行知青下乡,在BJ读大学的老常头,哦不对,那时候还是小常子,看他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奔向大江南北去施展才华,他也心动了,脑袋一热,向国家申请要到最艰苦的地方贡献自己的力量,于是他来到了无忧村。
没有多久,他就不想为自己行为买单了。
正值盛夏,太上老君打翻了炼丹炉,天宫失了火。
茅坑里的秽物也在努力散放着其特有的味道,一条条蛆虫扭动着滚圆的身躯在其中尽情徜徉,好不快活。
这可苦了小常子。他不止一次呆滞地看着爬上腿的蛆虫,然后毫不吝啬地向它们展示自己吃过的珍馐;不止一次被大摇大摆走进茅厕的畜牲吓得掉了下去。
再说那美味的珍馐,白菜加窝窝头。“这可比大户家吃的炖肉好多了,我吃的健康。”小常子自我安慰道。想是这样想,他在饭点的时候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趴在大户人家的墙外,贪婪的闻着肉香。有时大户人家出门如厕正好撞着小常子,看他如此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便大发慈悲,给了他两个窝窝头。
小常子有点愁,他想BJ了,想BJ的独立厕所了,想BJ的大锅炖肉了。
他想家了,想家里的那棵大槐树,他爷爷的爸爸种下的,那可是全京城独一份。还想想拴在树下的小狗。
小常子给自己换了个新名字——桑梓。村里人可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意思,他们只知道,这个从大城市里来的白净的书生,就墨水多一点,其他的屁也不是。
桑梓在山沟沟里愁,校长在学校里也愁。他摸着头上那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学霸,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正准备毕业后靠着自己的名望和地位,把这个爱徒送去为国效力呢,可现在却出了这么个幺蛾子。老校长彻夜未眠,给国家写了一封信,请求召回常霄雲。
霄雲是常桑梓以前的名。
可老校长并不知道。
消息顺着蜿蜒的山路,从平整的公路到坑坑洼洼的泥路,慢慢悠悠地进了常桑梓的耳朵。还在牵着牛耕地的他兴奋地蹬了一下小牛的屁股,然后又敏捷地躲开了牛蹄子。“老子时来运转!老子也有今天!”他逢人就说,像个神经病。
接下来的几天,桑梓不是坐在村口的大石墩上等那大红信封,就是在村里闲逛。这是他突然发现,这村子除了有点破,其他的地方也还不错嘛。包围在一座座高耸的大山里面,倒也挺诗情画意的。他甚至觉得茅坑里的蛆虫都如此温柔可爱,还给这些小生命唱歌。
“老子终于他妈的要熬到头啦!”他甚至想大喊。
一天,一个周,一个月。
桑梓还是没等着小邮递员带来的命运的垂怜。
“迷路了?还是这村儿太难找了?”常桑梓坐在那块被屁股磨的锃亮的大石墩上想,但他并不着急,还是整天乐呵呵的。毕竟已经板上钉钉了,好事总是要多磨嘛。
终于。
消息又顺着蜿蜒的山路慢慢悠悠地进了桑梓的耳朵里。
“下乡知识分子常霄雲响应国家的号召,于一星期前到国家重要部门就职。恭贺!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
原来小邮递员见地图上找不到无忧村,便心生退意,一进富禄县里便大声喊“有没有叫常霄雲的,有没有叫常霄雲的,有没有……”,还真有一个,不过不是现在叫常桑梓的那个。另一个霄雲也是个大学生,学识比桑梓只多不少。
小邮递员离无忧村还有两个山头。
两个山头外,春风得意马蹄急。
我们的桑梓笑不出来了。
“发你妈的光。”桑梓沉默了一会,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
常桑梓来到了富禄县。
他要找政府的好官员为他核实一下,万一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坐着晃晃悠悠的牛车,那山路十八弯好几次让他把肚子里还未消化的窝窝头和白菜回馈给了脚下这片土地。卖着虚浮的步伐,桑梓来到了政府。头顶上那用毛笔写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苍劲有力。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桑梓走了进去,看到的好像是一坨肥肉瘫在椅子上,只不过长有四肢罢了。那双小眼睛从报纸里夹的杂志移到了桑梓身上,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搞到了米国的《生活》杂志,上面全是美女。肥肉打量了一下桑梓,又回到了美女上面,显然还是她们吸引力更大一点。
“贵政府最近……”桑梓还没说完,“咳咳咳”肥肉放下了报纸里的美女,很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哎,最近来寻求帮助的百姓一个接一个,说话说的嗓子都哑了。”他伸出两根肉肠,掐着喉咙说。
桑梓萌生了一丝敬意。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里面有茶水。”肥肉用肉肠指着桌子上一个精致的茶壶,蠕动着嘴唇,“给我倒一杯,杯子在那。”桑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个陶瓷小杯,很朴素高雅。
“他一定是个好官,一个真正的人民公仆!”桑梓兴奋地想,他找对人了。
怀着一颗敬畏的心,桑梓毕恭毕敬的给肥肉倒了杯茶,只不过在把茶递给肥肉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顶的桑梓头发昏---那分明是只有女人才会喷的劣质香水。
肥肉嘬了一口茶水,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咕咚。”他咽下茶水,惬意的叹了一声,“强多了。”随后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纸杯,“给自己也倒一杯,别客气哈。”常桑梓看着那个沾着口红印的纸杯,上面还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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