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慧觉是何许人?数千年来,不独见过无数凡尘中痴男怨女的相爱相随,也自然见识过他修真托身所在的幻镜宫里那两位正主儿的惊到地泣鬼神的生死相随,但那两人原本就是不同凡人,自娲皇娘娘座下,得日月精华或灵河之水孕育,非世间俗物或痴男怨女可比,然则至到萧小楼这种仅仅是灵元碎片,都不成形的一缕仙元,能在托身人形后幻化生出来的情爱之心,能到这地步的,他委实见得不多!萧小楼那至纯至臻至性且毫不避人耳目从不忌讳世俗眼光的爱,令慧觉也感动!他真是随了幻镜宫里头那两位正主儿的心性。同样是那样为了爱人,而能将性命抛低的人!为此,他一直想让萧小楼有安稳的另一世!有他心想事成的另一世!但如今看来,只怕这小徒弟虽然完全被抹去了前世的记忆,也认不出这恹月无垢公子就是上一世的风影,但他那种痴劲,是没有变过的。一切,皆是他命中的定数。慧觉在心底叹了口气,上一世,他是小公子,他们那时还不是师徒,他对他的关心和爱,还没到放不下的地步,而此一世,他却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护他平安周全,长命百岁。那幻镜宫镜灵老祖曾说过,要有一个机缘,令到寻镜突然开悟,懂得了情爱之微妙时,才会将那残缺的哀感恢复到如凡人一般。如今看来,无垢的死竟成了他的这个机缘!因为,他此时就心痛吐血,而且泣不成声地对自己说:“师傅!我求求您!若您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帮帮他!也帮帮我!我瞧着他这样,我心里头堵得慌,只想,跟着他一同去了!”寻镜说完这句话,竟昏了过去。

慧觉将寻镜抱在怀中,对屋子里其他说道:“我来雪园,原本就是要接他和恹月公子回雪山的,这位滨海国的小王子原本就应寿尽于十一年前,是因为红姬,还有人鱼族那位小王子,与你飞花宫作了交易,才得医谷和飞花宫出手相助,用非常手段续命,多活了这十年。如今他寿终正寝,是遵循天道因果的,诸位请节哀。这位恹月公子与我这小徒有一段尘缘未了,从此后,这两人将退归隐于山林,再不问红尘俗事,与世间诸多繁杂都再无瓜葛!”说罢,慧觉就衣袖一挥,凭空自手中亮出一面晶光夺目的宝镜来,但见他口中喃喃细语,不知念闻什么偈语,那躺在床上的无垢的身体连同那昏迷了的寻镜,竟双双遁入镜中,慧觉大师就在众人面前作了一个揖,将那镜子藏于他那宽大的袖中,就这样脚不沾尘的,飘然远逝而去。只徒留下雪园中一众面面相觑,不胜唏嘘的众人。

本朝的规矩,若有显贵之家被天家亲自指婚的,成婚后七日内新婚夫妇是必定要亲自去到皇宫内向天子道谢和敬酒的,何况与墨的姨妈如今仍是当朝的贵妃娘娘,这个礼数就必定是遵循的。与墨在大婚后之后,每天紫燕都来她岫烟宫禀报一次恹月无垢的状况,天天来回话都差不多,只说恹月公子身上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因在病中,怕冲撞了少宫主,不吉利,要等大好之后才来请安。与墨想着,他既是在飞花宫,不比之前在医谷,想见也是容易的事情,只是新婚燕尔,自己巴巴地跑过去,如果同上次大婚前夕一样,两个人见了,无垢仍是闹别扭,于他的身体无益,何况如今嫁为人妇,她更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要藏得更深,因为她大婚的第三天医谷的寻镜医圣也过来跟她聊了两句,叮嘱她好好过日子,说无垢有他在身边照顾着,不必挂心。并且,特意提了她成亲之前,无垢为她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打消南宫令心中的疑虑,无垢还请医圣配合着与他演了一出戏,临别之前,寻镜还别有深意地说:“少宫主,你与他的事,就当作是前生的事情吧,从此后,就依着他的心意,我会一直陪着他,我懂医术,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又似小孩子,许多时候都要人哄着,在他,虽是演给南宫公子看的,在我,却是,希望他能放下在这栖梧山的心结。等他病好些,我会带他外出云游,好让他宽心,他这个病,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大好,多是从这忧思多虑上头来的,说不定,去外面走走,多看看新鲜的东西,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于他,是有大益的!”

依寻镜的本意,本是不想配合这阖宫上下外加医谷上下来演这场对的,但架不住迟迟归的哀求,他也实在不想违背了无垢那样只是一心为着与墨婚姻圆满的心意,不想他泉下有知不安生,他才勉强演这戏,横顺,这辈子,为了无垢,在这栖梧山,他也只此一回。他说时没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半日以后,他会突然吐血昏倒被师傅慧觉大师连同无垢的身体一道被直接隔空带回那座风雪漫天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踏足过的雪山。而自那日起,人间的珈蓝寺里,那位曾经自建寺以来,就一直在那作主持的慧觉大师,也突然神秘消失了,此后数百年,直到王朝覆灭时,都无人再见到他。与此同时,参加完婚礼的迟迟归久寻一同来的小师叔寻镜无果,颓然返程的途中,却收到一封来自已经外出云游多年,从未再返医谷的前谷主的书信,说寻镜已跟随珈蓝寺的慧觉大师一同云游归期未定,且同行之人中有栖梧山的少公子恹月无垢。既然是师傅的字迹和书信,那原本生性豁达没有什么城府的迟迟归自然是信了的。也就从那时起,他医山神谷再没有了一代医圣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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