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下环顾,亮敞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几乎都是在这儿上班的职员,以及个别外来的客户,没什么不对劲儿。

“这里没发现有异常呢,公……哦……顾晓幸。”

晁勋橄榄形的灰色眼睛里闪着机警的光泽,他温润地回答说。

看来,娅娅一定告诉过他,在凡人聚集的地方不要称顾晓幸为公主,毕竟,异界与现世界的情况不一样。

娅娅见顾晓幸似乎有点沉郁:

“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哦,没有,我只是觉得,刚才我不该睡这么沉啊……”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

那段往事在睡梦中重现,本已释怀的她就像是被谁硬拖着,重温了一遍令她伤感的老电影。虽然现在“电影”结束,她醒过来了,但那些低落的情绪还留有余韵。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镯,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神元上,确定是不是那道法力压制又在捣乱。然而神元里那丝暗红色的“线影”,好像没什么动静。

但愿是她想多了吧。自从冷熠用暗能量修复了她的魂以后,她就有点草木皆兵,因为她不确定冷熠这个疯子会不会在暗能量里加什么“佐料”。冥朔施法升级了她的镯子,这倒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住暗能量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例如无缘无故的持续低迷等。

冥朔,他这魔王,好像与异界历代的魔王都不一样。

这几天顾晓幸在速读《异界法典》和《异界百年纪事》时,发现冥朔仅仅在一百年间,就把根系在异界几千年的制度修改重建了!!

他创建了一套全新的制度体系,例如设立了总政部与督政院,让直属魔王管辖的督政院监督总政部;督政院的下行机构监督异界的军、政、财、法等;增设“位高权轻”的首辅官;允许所有官职,如财务官、法务官、执政官等均向平民开放,并规定任期……

现在,异界的军权也直属魔王统帅,各大机构都渗入了魔王的势力,督政院里,其亲族势力已近七成,他的王座固若金汤。

王座上从来不乏有能者、野心家,也不乏骄奢淫逸,或泛泛之辈。

“稳准狠,霸道又清欲”,是顾晓幸对他作为魔王的印象。虽然编撰者们会挑挑拣拣,筛去不利于统治者的部分,但她依然能从中探知一二。

他就好似云端的鹰隼,沉静而威厉地俯瞰广袤的异界……

顾晓幸心想:如今异界虽然大体还算安宁,现世界也没发生较大的动荡,但这表面的平静能维持多久呢?冷熠一党死灰复燃,他们还有暗能量的神秘加持,而巫族又始终不放心魔族会对凡人“弱肉强食”,以致扰乱他们对现世界的掌控。诸多不安定因素,都足以威胁到两界的和平。

只有从根本上实现利害共存,唇齿相须,才有望实现长久的和平。

因为无论是人性,还是魔性,都经不起考验。总有人会被利益驱使,或受野心蛊惑,铤而走险,泯灭心性。

就好比那两次两界大战,那时,人们就知道,异界与现世界自混沌初开时,就存在一个无形的“平衡点”,不能被破坏。无论哪方破坏规则,入侵另一方,都可能造成暗能量滋生过量,以致两界坍塌。可即便如此,不依然有人跃跃欲试么?

当年,若不是神族羽化,拯救苍生,哪里还有如今的世界?可结果呢?巫族也好,不安分的魔族也罢,人们不依然会想方设法,创造条件,为各自的“利益”跨越红线吗?

看来,大自然的“平衡守则”尚不足以警示世人,世人太擅长遗忘,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么,有没有更强劲的办法,无懈可击,能彻底改变这样的局面呢?

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的顾晓幸,大胆地设想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曾经,她有着特殊的能力,即“创造”和“复活”异界的花草,后来,又基于这项能力,开启了“往生眼”,虽然这“往生眼”不知有何作用,目前甚至还不受控制,但正因如此,她才具有同族人都不具有的“神格”。

她曾为了体弱多病的母妃,努力钻研这些技能,可最终也就止步于此。如今,她连基本的灵力都使用不畅,更别提技能提升了。看来,还得一步一步来啊……

另外,她作为一个魔,当年为什么可以献祭神力丰碑,把冷熠封印起来呢?她为什么天生就有神格呢?而且,那天在神力丰碑里,她为什么能感受到无名的召唤?这些问题,恐怕连当年的她自己,也没搞透彻吧……

顾晓幸离开沙发,重新摁下大厦的电梯,扭头叮嘱晁勋多留意大厅及附近角落,如发现异常及时禀报。

“娅娅……”

在电梯上行时,她温和地询问身旁的女官:

“你以前在神域边境待过,是吗?”

“是的,我曾做过五十年的守边将。”

五十年……

记忆里,由于神域上空的气云影响,对于一般的魔而言,那里就如同炼狱,因此,除了特殊的看守人员及流放的罪犯以外,鲜有人迹。

“空闲的时候,我想听你讲讲那些年,你在神域边境的见闻呢,娅娅……”

“好呀……”

她觉得或许应该从神域入手,寻求一些启示……

雨季的潮湿浸透世界的屏障,从灰蒙的白昼渗透进漆黑的夜晚里。此时,异界的一处偏远地带,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石灰雨。

布满尖刺的巨型魔菌团团簇簇,覆盖在蜿蜒荒凉的椎骨桥上。这是一头远古兽的残骸,六百丈的椎骨两侧,合计支撑着九十六根弧形肋骨,高高耸入万籁俱寂的深渊中。深渊上空,闭合的谷峰像五指一样张开,迎接着夜空中,温热的润泽。

两道魔气氤氲的光束疾驰坠落在菌团之中,像是碰到了一层透明的结界壁,只听低沉的一声咒念,紧接着,它们就没入了菌团掩盖下的椎骨桥里。

金属的碰撞声在残骸中心回荡,错综复杂的密闭空间里,凶残的生物阴暗爬行,镇守着这被遗忘的角落。

“欢迎归队……”

烛炎张开双臂,露出如火焰刺青般邪狂的笑意,作势迎接幻显走来的蓝幽子与夜傀纵。

“你似乎把这儿打理得不错……”

蓝幽子摘下兜帽,环顾四壁,目光从兵器库瞥落到巫烨包扎的纱布上:

“……怎么,这里现在是伤病疗养院了?”

她冷艳的丹凤眼里掠过讥嘲与怨怒。

“别那么早下结论嘛……”

烛炎轻笑一声,弹指间身后的兽骨内壁纵裂开来:

“瞧……”

那裂缝两边的骨壁像灰白的,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显露出里面光雾交融的幽寂空间。

那些成片闪烁,凝结在内壁上的,是新鲜的凡人精魄,如藤架上的葡萄饱满剔透。

每一颗精魄,都彰显着他们在现世界大肆杀戮的成果。

光雾中央,那件“长颈细腰,上下均呈喇叭状”,形似觚的禁器高高悬浮着,散溢出生人勿近的暗能量气息,仿佛能无视空间的阻隔,与另一端的主人相通联。

见“器”如晤,蓝幽子敛去眼底的锋芒,俨然一个爱恋不言的追随者,又像是虔诚的信徒,面朝那边颔首深鞠,在场的其他人也随之照做。

“这些日子,我们暗中说服了几个‘老朋友’……”

待空间骨门重新关闭后,烛炎示意她看了看兵器库外闷不作声的几个大块头说:

“在申领悬赏金与解放天性之间,他们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裂彪?渊目?你怎么把他俩也招过来了?”

夜傀纵皱了皱眉,远远打量着其中最壮硕的两个,一个皮肤紫灰,浑身长满盔甲般的尖刺硬壳,双肩还有一对长臂骨锤;一个扁平的脸上并排镶着三双黑目,苍白无嘴,貌如其名。

这俩货曾在内战时保持中立,不是因为他俩当时多有想法,而是因为他俩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性情不定。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们现在需要壮大队伍……”

烛炎知道夜傀纵对这俩货拿捏不准,心存芥蒂。

“这批‘储备粮’里,也有他们的功劳……”

烛炎有意看了看那几个“新人”,眼里的光泽忽而一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忽然,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远古兽这空旷的内腔骨壁上瞬时结满了冰晶,突如其来的寒意仿佛渗入了人们的骨头缝,令在场人员无不战栗。

“渊目!”

人们见渊目虽一动不动地站在兵器库外,但他的三双眼睛已经发生了变化,巨大的瞳孔迅速缩小成点,继而从眼白上消失了,六只狭长的眼睛里都布满了死气。他像收着蝉翼的灰蛾子一样,冰寒的死气从下摆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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