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关掉你们的闹钟吗？

【习惯了不是吗？不管自己是对是错，每次不都是要反省自己吗？之前B不讲卫生搞得宿舍臭气哄哄，让人生理不适，我也向家人埋怨过啊，他们当时说什么来着？“你不要总把自己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老是关注她们干什么，又没有侵犯你的利益，就是因为你老是关注她………找找自己的原因。”】

【可是，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真的是我的错吗？】

【或许真是我的错，你看宿舍其他人就没有跟我一样的烦恼】

【对，我错了。半夜十二点多睡觉对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很早了，早上的闹钟也响得不算过分的早，她们都没醒，每天都神采奕奕，只有我这样，确实是我的原因。】

【是的，是我的错。】

安静的脑子又一阵钝痛，隐约的，她觉得她还有些反胃，心跳也在加剧，感觉一颗心都要被自己呕吐出来。隔了好久她才缓和过来。

【今天要干什么来着】

回忆无果，安静拿出她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面潦草的写到：

｛5.17上午10点，去学校心理咨询室｝

定睛看了一会儿本子上的字，安静抽出了夹在本子一侧的小圆珠笔，在旁边新的页面上认真的写上：

“第250天，一定要询问她们是否能彻底关掉闹钟！！！”

她给这句话加了三个加粗的感叹号。

9：40

“咚咚”

“进来”

“陈老师你好，我是被辅导员介绍过来做咨询的。”

“把表先填了。”

安静很想问问表在哪儿，但从进来这间咨询室就没见过那个老师抬头，她怕打扰到他，就先自己认认真真地找起表来。

可能是最近老是头疼的缘故，安静觉得自己的反应和记忆都在衰退，手还一直忍不住的发抖，有时候身体也会无缘无故地打颤。也或许正是因为倒退的生理机能，安静一直没找到所谓的表在哪儿，即使这间咨询室不足五平方。

“找表”行动进行快十分钟了，安静还是没有找到表，她开始冒冷汗，手抖得更加厉害。

“哦，差点忘了。”

陈老师从抽屉里面随意拿出一张表递给安静，他继续刷着手机，没有抬头。

安静过分颤抖的手使她错过了那张表，她不得不从地上去重新捡表。

表上有近90道测试题，A、B、C、D选项分别对应着：“从无或偶尔”、“有时”、“经常”、“总是如此”。

｛题号1：我感到情绪沮丧、郁闷｝

｛题号2：我感到心情经常很好｝

……

｛题号14：我经常觉得胃口很好｝

……

｛题号50：我经常想轻生｝

……

安静面无表情的快速做着题目，大多数选项都是A或者B，偶尔某些不太“重要”的题目，她就会勾选C，做到三分之二时，她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时间显示9：58，她做题的时间不正常，太过机械，太快了。

她轻轻地抬头，不懂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老师，对方依旧没有抬头，安静估算着时间，放慢了答题速度。

｛题目80：我经常想了结自己｝

安静其实对“轻生”这类词是比较敏感的，她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做的第24题和第50题，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为什么要在一张测试题上问这么多遍？

安静的手又开始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窒息而死。

“表填好了，老师。”

“给我看看。”

从安静走进这间咨询室，陈老师第一次放下手机，微微抬起了头，他在抽屉中摸索了一阵，才拿出一支红笔。

“你是什么问题？”

陈老师没有每道题目都关心，安静注意到他着重勾选了第24、50、80题，之后又看了看与食欲睡眠相关的问题，前后不过一分钟，他便发问了。

“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安静努力调整呼吸，同时按捺住自己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双手，尽量语气平稳的回答他。

其实安静地表演很拙劣，即使她把表格粉饰得与正常人一样，她沉重的呼吸落在这个安静的小屋子里面还是暴露了她，更不要说她通红的眼睛和明显开始打颤的身体。

可陈老师没有注意到。

“叫什么名字？那个学院的？学号多少？”

陈老师只是自顾自的发问，这回他还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学生，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接着就是笔尖刷刷地记录，他就着安静的回答在工作记录表上填写上了她的基本信息。

姓名：安静

性别：女

学院：经济学院

年级：大二

学号：××01925479

病况：无特殊异常现象，情绪稍显失落，疲惫感较重。

【作息不好啊，年轻人也不能经常熬夜啊，但也不能对她说多了，多说了引来厌烦，到时候在学生评价时打差评就不好了。】

【或许碰见了点小事儿。啧，年轻人，受不了一点打击。】

他在心里给这个女学生贴了个标签，随口安慰了几句，让她不要多想，心情开阔些，除生死外无大事儿，顺便还分享了一下他刚刚刷手机刷到的心灵鸡汤，自认为又完成了一单。

安静拿着那张写着：“该生情绪有些许焦虑，目前无其他明显异常，建议放松心情，注意休息。”的诊断单去跟辅导员交差。

走在去辅导员办公室的路上，安静感觉身心十分疲惫，但她的脑子这会儿却异常的活跃。

【明明我没有做什么事，怎么会这么累？】

【进门前我先敲了门，声音不轻不重，那个老师应该找不出错。我居然硬着头皮找了十多分钟的表格，这行为显得我多蠢啊，明明就只要问一句话的事。可如果当时我问了，打扰了他，他应该还会埋怨自己不会做人吧，上次就是因为多问了一句被别人指责自己没有眼色。】

【也只是显得蠢一点而已，应该没什么。但如果某天他去给别人分享这事儿，我又成了笑料和谈资】

【笑就笑呗，也没什么，又不一定会再有交集。一件事儿又不能证明我真蠢，可我的成绩也一般，再加上这件事，就真的会显得挺蠢吧……】

【其实应该也没怎么严重的，他又不知道我的成绩，算了，先别想这事了。】

【他应该看不出来那个表的结果是我故意造成的，我掩饰得比较好，看出来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应该吧，不能想了，办公室到了。】

安静努力放空思绪，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才敲门进入。

“来啦，坐吧，咨询完了吗？”

办公室只有辅导员一个人，她对着安静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让人不自觉的就会陷入她的温柔里面，对她敞开心扉。

可安静再也不能对她敞开心扉，也是她彻底粉碎掉了安静对别人敞开心扉的能力。

【明明很像个知心大姐姐啊，和高中时候的那个班主任明明就不一样啊】

“嗯，咨询完了。”

“能把结果给我看看吗？我是绝对会保护你的隐私的。”

“知心姐姐”把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配上她的动作和表情，像是给她的话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险。

安静胃里突然又开始翻涌起来，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但这也导致她的脸憋得通红。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人很不舒服吗？”

“知心姐姐”面上有些慌张，安静还在努力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眼睛里面盈满泪水，透过那层水雾使她分辨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或许认为我又在装吧，或许又认为我矫情、事儿多吧。这么耽误她的时间，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昨天就想着速战速决的。】

“没事老师，怕你等急了，跑过来的，加上早上可能吃多了，呛了风。”

“哦哦，没事就好。”

“知心姐姐”完全相信了安静的话，没再管她的异常，只说了句“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没什么麻烦的”就开始接过诊断单查看。

在安静看来，她接过诊断单的动作甚至透着迫不及待。

【呵，我这个性格不行啊，只要怀疑或者不喜欢某个人，就看她/他干什么都不对劲。这个性格是不行的，这是我的问题，我要改啊。】

“看来你的情况现在变得比较好了，多出去走走心情还是开阔些吧。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只要你想，你会过得很开心的。”

“知心姐姐”看向安静地目光透着鼓励，

【她怎么会知道我多出去走了？我没有跟她说过我的日常啊】

【呵，还能是谁呢，不就宿舍那几个吗？天天明里暗里打听我的情况，不就为了报告给她？】

“开学时学校心理摸底你的情况不太好，后来又多次跟你谈话，了解你的真实状况，我真的很担心你。”

【担心我？所以联系我的室友们跟她们说我的心理状况，导致现在我在宿舍做什么都得不到正向反馈，让她们产生优越感，让她们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心理有问题、都是我大惊小怪？所以让她们监视我，汇报我的情况，导致我一点隐私都没有？所以表面安慰我，和我说“这是我的工作，不用觉得麻烦我，这是我应该的”，背地里跟我室友们说我事儿多、矫情。为什么要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为什么呢？我做错什么了吗？早知道那天中午不该想着回宿舍，这样也不会听见室友们的谈话，我也就永远不会知道辅导员对我的评价。】

【我也很想身体好，我也很想家里有钱，我也很想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我好像都失败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还让我心理出了问题。是我太脆弱了。】

【我不应该这样的，我太不够坚强了，明明我可以改变的，明明我都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啊。我的身体其实都是些小毛病，只是毛病堆在一起多了而已，也不用经常请假去医院。】

【可我的请假次数好像也不多，没超过三次。不能这样想，那些成绩好的不就基本不请假，病了也带病上课吗？终归是麻烦辅导员了。】

【还有贫困生申请，我可以出去兼职啊，这样就不用申请贫困生了，后续买了一些稍微贵点的东西，也不会被别人说了。毕竟我的家庭情况摆在那儿，即使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买了贵点的东西，他们也会认为我乱花钱吧。也是我的错，明明可以不买那个东西的，缺了它又死不了，还可以不麻烦辅导员办理申请。是我太物质了。】

【还有…还有…我应该坚强的，我应该努力学习，不应该挂科，不应该的，都是我的错啊，如果我加油学习就可以申请奖学金，这对我而言又是一笔补助，是我太不中用了。】

【是啊，辅导员也说过奖学金的事儿，可我没办到，我的成绩还越来越低，我真的太没用了】

【她还说过的，让我别管家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顾自己，自己坚强起来，自己努力起来，优秀起来。】

【她说的太对了，仿佛成功就在眼前，可为什么我办起来这么难？】

【可是我的脑子总是无缘无语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控制不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住。我真是彻头彻尾失败者…】

【啊，我又在无病而呻了，我真是矫情】

安静脑子里面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串思绪，明明办公室里面凉爽极了，她却不自觉地开始冒热汗，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精神。

到最后从办公室出来时，安静完全忘了刚刚对辅导员说了什么，记忆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自我指责在脑海里面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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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

第251天

安静在小本子上记录：

“今天晚上一定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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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

安静又一次在本子上记录：

“今天，就今天，一定要说：能关掉你们的闹钟吗？！！！！一定要！！！！！”

小本子的纸张越用越少，安静一直没有说出那句话，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具行尸走肉了。

【啊，为了这么点事儿，矫情了些】

【可是说了有用吗？】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