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狭小逼仄，木质台阶布满裂纹，随着踩踏哼唧乱叫，更有一块木板整个翻翘起来，险些把他绊倒。
约斐尔有种奇怪的感觉，一踏入这里，外面的喧嚣嘈杂就被过滤，转而沉入一种粘稠的寂静，好像与外界之间存在一层隔膜一般。
腹部的创伤也变得奇怪，此刻生发出一种痛苦与快感交加的奇妙感受，一波一波的，浪潮一般涌动。
难道已经进入了那法术的影响范围？
那幽蓝的光若隐若现，待到抵达二楼，却寻不见光源，恍惚间，约斐尔怀疑刚刚在楼下看到的只是幻觉。
二楼有一条长长的纵向过道延伸出去，一边是窗户，一边是几个房间，中间有两条横向穿插的走廊，把六个房间分隔成三片。
光再度出现，似乎是从第二条横向走廊发出的。
纵然约斐尔有一腔愚勇，但此刻他身上能起到些防身作用的，除了腰间的那根野外手杖，便再无他物，要他不明不白地就闯进去还是太冒险了。
那手杖不过是一根脆硬的老木头，没有什么魔力注入，一棍子敲下去，碎的一定是它自己。
不过既然事发已经许久，而且那些佣兵也查看过情况了，并没有再添波澜，想必那秘术再危险，此刻也散去了吧？
约斐尔抽出手杖，不管怎样，手里操着家伙，总能壮壮胆。
他路过第一条横向走廊，伸头张望，里面还有着两间屋子，通道里摆着杂物，尽头是一个窗台。
接近第二条走廊入口时，约斐尔发现，地板上开始零散出现一些闪光的微尘，与此同时，一种侵略性的香气从过道深处冲出来。
约斐尔被这股香气正冲在脸上，一时发晕，等到定住心神，突然觉得心里平静如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气味，跟任何别的会散发出香气的东西都不一样，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一种香气，而只是一种会让人身心愉悦、精力充沛的气体，香的感受只是他内心的作用。
约斐尔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念头，似乎是在嘲笑刚刚的过度紧张，实在是大惊小怪。
他感觉到身体充满了活力，腹部的疼痛已经完全被一种急切的躁动冲淡了，那种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冲动，让他止不住步伐。
他大踏步走上前，毫不停留地越过走廊转角。
一具尸体出现在眼前，它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贴在天花板上，四肢诡异地反折过去，眼珠全白、嘴巴大张，整张脸如同融化的蜡，不堪辨认。
约斐尔吓得倒退，抵在墙壁上。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胃，这种恐惧与其说是来自眼前骇人的惨状，不如说更多地来自他捕捉到了自己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压抑的一种情绪：兴奋，在见到如此惨状的第一瞬，他竟感到无比的兴奋。
一旦察觉，便再做不到忽略。那种兴奋自心底里螺旋而上，愈演愈烈，最终竟把恐惧完全排挤出去，使他再也无法把游遍全身的颤抖，归咎于生理性的退缩。
他凑近去看，发现一些微小的颗粒正从那具尸体跌落，坠到木板上便发出呲的一声，伴随着一缕蓝烟。
尸体周围的天花板上，蔓延出一些深蓝色的裂纹，那纹路有着迷人的几何美。
约斐尔很难否认自己就是在欣赏这一切。
他想到父亲曾经的一句笑言：“你母亲是个恶魔。”
他原以为，父亲是在调侃母亲的强势，但现在却忍不住思考，母亲是不是也曾对这样的景象着迷？母亲对于力量的渴求，在约斐尔见过的人中无出其右，也许他真的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这一点。
的确有不少人指出过约斐尔与母亲的相似。
也许艾洛蒂只是为了奚落他，但别人可不是。父亲就曾说过：“你母亲不喜欢你，恰恰是因为你太像她了。”
只是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不配跟母亲相提并论。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处于父亲的保护下，过于安逸，有时候对于追求力量也显得没那么迫切。
但这些日子的压抑终于还是唤醒了他的本性，再加上眼前的景象无疑是暗示着此地存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他内心的狂喜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约斐尔丢下手杖，进到走廊深处，左手边的那间屋子，门板的上半部分都被撕裂，此刻正歪斜地挂着。它对面的房间也没能幸免，整面墙上都留下了一种灰蓝色的喷溅式痕迹。
地上有一大堆碎片和辨认不出的粘稠团块，约斐尔不得不小心选择落脚点，大跨步地前进。
整个走廊像是一条水晶矿洞甬道，各种色调的蓝交相辉映，崎岖的地面如同晶岩。
越是接近，约斐尔内心的激动和急躁就越难以抑制，他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迷人的强大力量。
进到屋子之后，第一眼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惊奇之处，这是一间书房，除了一张大桌子和几条椅子，只有一个大书柜和几个很深的箱子。
一具尸体靠墙坐着，整个面部的皮肤肌肉都消失不见，暴露出的骷髅像在微笑。
另一具尸体也是贴在天花板上，不过看不到正脸。
从地板以及墙壁的痕迹来看，似乎找不到一个力量爆发的中心，除了坐着的那具尸体像是正面遭受冲击，其他两具尸体倒像是被某种力量拖拽到了天花板上。
难道说这栋房子活过来了？人被它吸到天花板上，然后慢慢消化掉？
坐着的尸体正对书桌，从残留的部分来看，他应该就是这间乡村事务所的事务官。
约斐尔检查了书桌。
桌上倒是很干净，没有什么破坏的痕迹。
这里有一堆叠放的纸张，大部分上面都画着诡异的符号，一些附有注解，但更多的只是一幅意义不明的画，而且看样子应该是近些时间新画的。
约斐尔草草翻过，许多字他不认识，也许不是他所学过的温切利文字，但从他认识的那部分文字来看，许多词汇的组合也让他摸不着头脑。
“暗星”“深渊”“虚无”“死仆”“荡颠破”“浩劫秘传”……
关于暗星，他当然明白，父亲给他讲过，星辰学者们相信，我们世界的天空中存在一颗恒定不动的暗星，烈阳与我们的星球都在周期性地绕其运转，每一年，烈阳会三次运转到大地与暗星之间，以烈阳凌越暗星为节点，一年被划分为三个季节。
更多的信息他就不知道了，那是星辰魔法的知识了。
至于深渊，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父亲没有给他讲过造访神弃创伤之渊的经历，他也从无数游吟诗和故事书中听闻世界深渊的存在了，更何况在珀伦塔的时候，他还见过不少展现深渊景象的绘画。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的中心存在一个奇异的地方，那里是一切物质缓慢汇聚的中心，一些物质沉入地下，形成一片深陷的空洞，另一些物质升上天空，形成一座漂浮之山。关于那个地方的起源，世界各地有不同的传说，但大都有一个相似的名字，那就是“神弃创伤之渊”，在他听过的一个版本里，那是先代神明弃我们而去的证明。
不过我们已经铸就了自己的新神，他们就是在与恶魔的战斗中凝铸新的神格的登神者，而这些登神者，就居住在那座漂浮之山上，统御着大地，那里也由此被称为虹彩神界。
他与艾洛蒂此行，正是要去迎接一位神界来使。
暗星和深渊，这两个词及其含义，都是基础教育会教的东西，即使他没怎么上过学，但至少也从各种地方认识到了这些。
但第三个词，虚无，有些不知所谓，他只能暂时忽略。
而第四个词，死仆，就更无从下手了，约斐尔甚至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写错的词，他只是生硬地按照自己理解的“死亡”和“仆从”，把两部分拼接到了一起。
而“荡颠破”，那是《万在法之基础理论》中的一个术语，万在法是一些经学家和思辨家爱鼓捣的东西，枯燥得很，虽说它被称为世界理论，号称可以解释一切，但还是太无聊了。
最后一个词语着实吸引了约斐尔的兴趣。
“浩劫秘传”，虽然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它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更别说它是在这样一句话中出现的：“劳迪起亚战役的胜利向我们展现了转化恶魔的可能，这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关注浩劫秘传乃至其一早便揭示的走向，恶魔之战争必将由恶魔来终结……”
约斐尔难以形容阅读到这句话的兴奋与激动。
难道这世界上存在可以收服恶魔的力量吗？而且这些竟早已被这个浩劫秘传所揭示？
关于恶魔的起源，也有许多说法，但父亲只相信其中一种，这种说法称，恶魔来自曾经的“璀焕深渊”。那是古老的神裔文明裂渊者，仿照世界中心的神弃创伤之渊，开辟的三大神裔深渊之一。但在千年前，璀焕深渊却被腐化，恶魔也从中涌出。
千年来，恶魔战争时断时续，有时是正面的大举入侵，有时是潜伏于暗处的刺杀渗透，许多土地被占据，被蹂躏，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荒原。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战争，因为敌人无法谈判、不知疲倦，甚至可能没有穷尽。战争的败退一度让人们陷入绝望，世界的秩序也因此摇摇欲坠，但最终，黎明还是到来，登神者以及魂域的力量让世界各族有了一战之力。
如果恶魔竟是可以收服的，那么我们岂不是就可以用恶魔的力量来打击恶魔吗？
约斐尔难抑兴奋，开始把目光转向别处。
他发现了一堆信件，印章图案几乎都是同一个：一只椭圆形眼睛，眼珠被描绘成类似法阵的样子。
约斐尔不知道这是哪个家族或组织的纹章，简单翻出其中几封信察看。
其中一些是请求物品资源的清单，看样子这位事务官在资助一些野外考察。
还有一些是用红墨水写的，内容大概是汇报进展不顺利。
最特殊的一封信，纸张上散发着彩虹般的光泽，随角度光影变换而发出不同的光，非常绚丽。
约斐尔知道，这是专为登神者使用而制作的纸张。
纸上没有内容，并非是因为它本就空白。
这是虹彩传音信纸，指定的收信人启封的那一刻，纸张上蕴含的魔法就会幻化成寄信人的虚影，并亲自说出要传达的内容，之后还有两次聆听的机会，消耗完之后，想再听也不可能了。
所以一般这样的信件会有另一份听写下来的誊抄件。
约斐尔先把这张魔法信纸收起来，他当然不是要偷窃。
所有获得虹彩传音信纸的人，都有义务将其保管好，送至大陆各地的绚光塔回收，送达会有奖励，而私藏则是重罪。
约斐尔当然知道之后会有人来拿走这些，并送去回收，但是……能赚一笔是一笔，这种合规合法的事，也别让给别人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传音信纸的誊抄件，它被保存在一本小册子的夹层，露出一角。
这位事务官的笔迹非常俊秀工整，能看出来，在听写时，他一定十分庄严郑重。
誊抄件上并不是一段连贯的内容，而是一截一截的短语，像是有待完成的指令。
“……搜索遗迹，找到可能存在的浩劫秘传残片……”
“……协助探索魂渊的力量，可适度激进……”
“……照顾好自己，返回时可受攫升……”
看到最后一句，约斐尔不禁有些惋惜，同时也感到畏惧，难道就连登神者都没有考虑到这一切的危险性吗？
而那本小册子，翻开后发现是一部日志，他匆忙地扫视，想寻找有关恶魔和浩劫秘传的东西，但读到的内容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代价似乎……不可承受……”
“……恶魔与世界的联系超过我们的把握……“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