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头老翁闻言,举起船桨,向上挥动,只在瞬间,一道拔地而起的冲天水刀打在了水瀑之上,撞开弥漫水雾,层层气浪破散,银瀑逆流而上,世间喧嚣刹那间寂静。
满峡的瀑水倒流向了空中,此时,人间的大地是天空的苍穹,满天苍穹,漫天瀑水。
他说:“你愿意先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舟中客歪头看了看他,手一扬,水汽凝聚成珠,当着他的面洗了一遍耳朵。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好好,那我就先说了,我后面的,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
“八百年前,这儿,是一片荒芜。后来,有许多人出了一剑。”
“自此,”他站起身来,张开双手,身后水雾已消,而且草长莺飞与鸟语花香梯次出现,“便有江南。”他说的时候,神采飞扬。
舟中客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许多人出一剑呢?”
老翁低下了头,静静地喝着酒。
他也不笑了,认认真真地看着舟中客说:“因为,为等一个人,世界等了很久,为那一人,无数人赌上一切,那人的出现,是无数人用身体堵住洪流换来的。许多人等他出一剑等了好久了。”
舟中客问道:“有多久?八百年么?”
“不,有这么久。”他伸出了一个指头。
“嗯?”舟中客眉头一皱。
“一辈子,”话音落,他的水墨行舟之上浮现了一个个青蓝的荧光人影,“而这就是那些等了一辈子的老祖宗们,这是他们用一辈子写下的故事。这故事,你听懂了吗?”
【而我也等了半根指头了。】
舟中客摩挲着酒杯,问道:“您到底是?”
“在下,只是一个路过的画师。”
“您还是画师?可……”
“哈哈,的确我看不见,但我的确看得见,所以我是一个画师。”
“那阁下画的是什么啊?”
“我画了四个字。”
“哦?哪四个字?承平盛世么?”
“承平盛世?不,是江河日下。”
舟外,风凌。舟头,老翁收竿。
舟中客摇了摇头:“嘿呀,一个画师,着眼的是山水,对准的却是人间,真有意思。不过,你让我想起来几个人。”
舟中客说“不过”的时候,空气似乎平静了几分。
“所以,你是……”
“七停·江春语,”他缓缓摘下黑缎,黑缎之下,是泛着青白光泽的眼眸。
【江春语,字未亭么。才十年呐,怎么瞎了呀。】
舟中客冷哼一声,说道:“嗬,还真是你啊,江春语。最后一位七停——江未亭。”
然后,他看见江春语慢慢地跪下,只听得江春语说“参见陛下”。
他面不改色,但心下如被雷霆炸开,轰地一下懵了。
良久,看着那青白的眼眸,他说:“豁?跪的倒也干脆,当年在下马碑,你可是跪都不跪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如今,我觉得你跟那位不一样。”
“哪不一样?”
“这儿不一样。”江春语抽住棋盘,也不抖下棋子,直接掀到另一面,那是一面崭新的棋盘。
“你不是问我怎么解吗,现在,这局能解了。我有一计,天下可皆入局中。我江春语,愿以身作子,为君开局。而这局的第一颗子,就由我江春语来开。”
……
他最后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喂儿,我回头还能问你那个问题吗?”
舟中客听了,眉头紧皱,顿了一会儿,说:“你想问就问呗。”
江春语哈哈一笑,白衣渡去。
……
舟外,风起。
“江春语?江未亭?的确未停,可他的确未能停下些什么。”
“那?”
“无所谓,让他试试。当年七停都停不住的,我真的很想看看他江未亭还能再停住些什么。若能停住的话,兴许还能对得起承平这两个字。”舟中客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行于怒涛而远去的江春语。
舟外,风去。
风止处,白宣被风吹起。
风看见,那白宣上,有千山阻隔,有万水惊涛,但有那么一剑,打得天开。
她静立着,歪头着,困惑着:“这叫,江河日下?”
风飘去,转头时,她看见一道光。
光射进来的地方,是那银瀑逆流而上的地方。
舟头老翁微醉中,敬着他远去,那袭白衣身过江川,隐约有六道虚影相伴。醉意里,他恍惚看到七停当年模样。
他轻笑一声:“哎哟,老眼昏花喽。”
瀑水随着白衣远去而纷纷落下,如天降骤雨。
雨中,四个人伫立着,目送着江春语消逝在烟雨中……
“一场江湖一场雨,当年春雨纷纷,七停也是这么开始的,不过,一场雨,下得再惊天动地,也总是要停的,这一停,便是一段十年江湖的落幕,”他说着,“但兴许,七停的故事还未结束。”
【待到雨过天晴,地是倒转人间的天。】
……
那年,豪杰饮酒入局,江湖上便又起了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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