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马拉着白色的车走在路上,白色的车里蹲着一个白色的人。

安德烈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若要问其原因,或许是这阴沉的天气令他膝盖酸疼,又或许是连续赶了数天路,那早就已经坐麻的屁股,狭窄的车内空间完全不够他舒展身体,导致他只能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蹲在座椅上抻着腰,揉着发酸的关节。

“简直……不是人能来的。”

随着一阵噼啪声,他终于觉得好受些了,但他还是不能坐,只能扶着椅子,单膝跪在车厢里。

“日安,安德烈阁下……您怎么了?”

在车窗外,同他并行的黑色马车里,传来了属于索博尔驻哈罗斯尼亚外交大使安迪爵士的声音。

“啊,日安,安迪爵士。”他面朝窗户,尴尬地红了脸。“不用在意,这马车太小了,连活动身体都难。”

“真是令人哀伤。这辆马车对您来说确实有些过于狭小了,毕竟不是每辆马车都能容纳一位身长七尺的哈罗斯汉子。”

“你有事吗。”

“没事。”安迪指了指前方,“我只是特地来提醒您,我们就快到了。”

安德烈努力伸长脖子,正前方,世界之都的塔楼隐约可见。这让他心情更糟了。

“那么我先行一步,安德烈阁下,凯瑟里克王正等着我回去述职。我必须在今天午夜之前抵达,请见谅,我想阁下也得快点了,凯瑟里克王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据我所知,阁下还得去准备与您的同僚交接事物。”

没等安德烈回话,黑色马车就在安迪的示意下加速超过了他,且并没有减速的意思,两辆马车越来越远。

“呸!”安德烈啐了一口,梗着脖子嚷嚷道,“管好你自己吧墙头草,风往哪儿刮就往哪儿倒的懦夫!”

他想着自家王狼给他的口信,还是泄了气。找了个垫子压在腰下,整个人躺在椅子上。

索博尔,红堡。

年迈的奥兰多公爵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他被带到门前,推开门,门虚掩着。他看见那个男人在屋内踱步,最后在窗前驻足。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那人披着鹿皮外衣,衣服上残留着被铠甲压出的凹痕和锈迹。奥兰多不清楚男人在看什么,但他知道站在那里能看见什么。作为索博尔第一位王的宫殿,站在这里能俯瞰整座龙鞍。奥兰多不知道男人在看什么,站在他的位置,只能看见远处沐雨的山丘。

他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站在大厅里汇报着什么。

“南边的叛乱已经平息,没遇到什么阻力。叛军首领沃森侯爵服毒自尽了。”军官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似乎在观察窗前男人的反应,见那男人侧过脸,他赶紧低下头,继续汇报,“但我们抓住了他的妻儿,他们藏在逃亡的贫民里面,但很明显他们没有逃亡经验,我们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堆珠宝和两瓶未开封的毒药。本杰明将军询问您该怎么处理他们。”

男人斜低着眼。

“处死他们。”奥兰多听见他说,“吊死,砍头……不,别砍头,那太过干脆。敲碎他们的手指和脚趾,挑断他们的手筋和脚筋,削掉他们的膝盖,把他们的腿绑在战马的后面绕城拖死。杀鸡儆猴是必要的。让本杰明的报告里别写那么详细,这不会让我有任何愉悦的感觉。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带给他,然后让他回来。你就留在那里,南方还缺个总督。”

奥兰多拄着手杖,不安地眨着眼,手不自觉地揉搓着杖柄的鹰头雕饰,他原本觉得自己能从容不迫地面对这个男人,显然现在他有些心虚了。

男人收回目光,长久地看着远方。奥兰多根据曾经一起共事过的经验,没选择出声。他不清楚此时面前男人的状态,他不喜欢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境下交流。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等特别久。军官同他擦肩而过,他听见声音,男人示意奥兰多上前来。

僵硬的身体跟着手杖移动,杖尾的金属在木制地板上敲出‘嗒嗒’的声响。他走到那人边上,下意识错开半个身位,让自己站在那人身后。奥兰多没有说话。

跟前的男人拄着剑,下巴指向窗外。“看吧,把你见到的都说出来。你是外交官,是索博尔宝贵的财富,我不会动你。”

奥兰多认出来,这柄剑原本应该挂在奥莱王的腰上。

“我看到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城市,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他没有看那人,只是自顾自说着,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装饰用的手杖成了他站立的资本。至少不能是现在,他想着,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他说,“如我所见,将军阁下,如你所见。这是座充满了暴力、背叛与死亡的城市,我能看到告死的乌鸦在这座伟大城市上方盘旋,它们化成了一团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片乌云是如此浓密,人们将再也不能感受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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