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请您和我一起走走。”这可怜鬼回答。
“很遗憾,我自觉并没有什么能够在仕途经济上帮到您的能力。您看,我只是大统领麾下的一个武夫,克卡奥家的入赘女婿罢了——虽然卡特琳娜小姐与我情投意合,但我的岳父先生并不怎么看得起我呢。”
他的脸突然扭曲成了一块烂树根,我连忙转过头去,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这奇怪的场景——虽说这好似一片漩涡、如同被电脑小白用Photoshop强行处理过的脸庞比他原有的那张平庸面孔对我更有一番致命的吸引力,这大概源于我从未停止悸动的内心之中对猎奇的渴望:人们总是在追求美好的另一面滑落到残虐与恐怖的深渊。这并不奇怪,嗜血的食肉动物总是喜爱玩弄自己的猎物,更何况具有更高的头脑与更深的恨意的灵长目呢?
“Nah,让我吃掉你吧,就着芹菜、炸薯条与布特妮的干邑。”我回眸看向他,或者说她的眼睛,咧开自己的嘴巴,露出草原上蓬头垢面狮子似的、带着血丝的黄牙。
“你从来不喝酒呢。”乐芙兰小姐优雅地对我报以温柔的微笑,似乎在为我惊讶的表情而愉悦,“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的龋齿的。”
我像一个傻瓜那样呆住了,嘴里干瘪地好像被敲掉了所有的牙,然后吃了一块超级海绵,所有支支吾吾的声音都被它吸走。她只是冲着我快乐地笑着,好似春天的蔷薇花,以及那光彩夺目的、一树一树的在和风中伫立的白玉兰。我从未见过少女时代的乐芙兰小姐——她的少女时光大概是一千年之前的岁月,但此时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刚刚放学的高中女生,穿着别致的小礼服,对着教室外的微雨微微蹙眉——但看到雨中的花树时,便展颜欢喜起来。
清清凉凉的小手抚上我的心口,这里有着少女在与我初遇时留下的、被那位经历过艾欧尼亚战争的老军医所称作充满了这世上最痛苦而深重的恶念的印记。她的指尖好像毒蛇的吻,冰冷干燥如海妖的鳞,让我的心脏兴奋地颤抖。这是神经毒素的后遗症,是那自信的女孩如淬雨的火般凄凉而绝代风华的眼睛,我为她失语,只有沉溺在其中的可能。
“你要有一位妻子,但她不是我。”乐芙兰如淘气的秋风般轻语,眯起她美丽的眸子,“所以我才不会吻你呢,我只是来吃醋的:我要杀掉你哦。”
我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好似它被面前的女孩温柔地摘下来,就像在比现在更寒冷的深秋,或许一个我要一边搓手一边呵出成霜冷气的午后,农人从干瘪的枝头摘下了通红的、好似除夕夜街道上灯笼的柿子。在扶风有牛心柿,在三原有鸡心黄,这些都是关中的物产。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之中写道“枇杷燃柿”,可是清水般甘冽的枇杷果从来难以在江北成活,倒是那时更为娇贵的柿子如今自由地放歌于淮北秋风里。我不禁想到那位贪食僧人苏曼殊,据说他在东洋死去的时候,怀念起了自己早夭的未婚妻所资助留洋用的鸡心玉。那么他有没有吃过这种柿子呢?如果有的话,听到这美丽的名字,他会念起那位早早离开记忆的女孩吗?可是这眉目疏朗的男人早早地经历了那么多家与国的痛苦,放荡不羁地死在了五四的前夜里。他的坟冢与苏小小的均在钱塘湖岸边,不知春日是否有才能没马蹄的浅草作伴。
我的脑袋大概枕在她饱满结实的大腿上,我的嘴唇也许被口是心非的姑娘亲吻过,可是诺克萨斯的雨幕潇潇洒到眼帘前,它要我温柔地沉眠。我在这世上最为憎恶的,便是此时此刻,既不明白在发生什么,又对此无能为力的自己。我张开眼睛,我使劲推搡少女的肩膀,她不放手,只是搂着我的脖颈低语。
“你从来不对我有什么防备呢,是因为我是女孩子么。”她并不等我回答,“真是凄凉呢,你要带着那样一支垂头丧气的队伍去德玛西亚诶。这肯定是你非要人家女战士做自己小妾的报应。”
乐芙兰的眼中流转着盈盈波光,用冰凉好像雪糕似的小手捂住我的嘴巴,断绝了哪怕一点点抗议的可能。
“不过我才不在乎你呢,只是觉得诺克希的孩子们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丢脸过了。我走了哦,快去告诉那只大乌鸦让他派人把我捉进大牢里面,这样雨先生就能也让我做妾室了呢。”乐芙兰小姐快乐地露出珍珠一样的牙齿,“不过有我这样一位笨手笨脚的侍女在身边,你的卡特琳娜小姐会吃醋么?”
她美丽的黑礼服背后绣着星星和月亮,以及一朵一朵绽放的玫瑰花,她消失在宫门下的长阶上,好似南唐前主诗里幽怨的丁香结,从千年之前开始流泪,直到千年之后的年轻人走进她的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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