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叶子一年一年黄了又绿了,树干一年却比一年粗壮了,彰显着每一年岁月的流过,连那坟茔上也覆满了绿色,生机卓然。

这许多年了,我终是不敢踏上这里,今日,不知怎得鼓足了勇气,走进这里,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这里早已不见昔日的宏伟繁华,树木花草肆意的生长着,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思念着这陵寝之下的帝王吗。

我顺着阶梯一步步向上走着,就像是攀爬一座山峰,是呵,在我的心中,你不就是这样的高峰吗……

风比山下大多了,但毕竟是春风,虽然犀利却也和煦,拂过脸颊时就像是你的手掌,充满着力量却又总是温柔的抚摸着我。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是这风迷了眼,还是,我又念起了你。

我该唤你病已,还是刘询,亦或是——陛下……

在我心中,你总是我的病已,我的夫君。

家里的篱笆院墙是刚刚修葺好的,还是你亲自打的桩子,每日不到日落我便能听到你爽朗的笑声老远就传了过来,“平君,可是又新酿了酒,老远我就闻到香啦!”

对了,我险些忘了,我还擅长酿酒,尤善酿“梨花白”与“青竹酒”,街坊送了雅号“竹公子”,我总说是不敢当的,你却总笑着与我说,“我家娘子的酒酿的就是这般好,这十里八乡闻着味就来了,这名号必然是当得起的。”

“是呀、是呀,我不会读书写字,针织女红也是拿不出台面,也就这酒还酿的差强人意些。”我总是这样与你打趣。

你这时最爱一边捏着我的发尾打着圈儿,一边饮着我新酿的酒,“你这酒最像春色,满是梨花香,饮一口便如置身梨花花海之中,余香更是经久不绝,就叫梨花白如何?”

是呢,梨花白,这还是你取的名字。你说梨花白是你最爱之酒,可却不知那青竹酒才是我为你而酿,因你正如青竹一般,能历酷暑严寒、能经狂风暴雪,依然挺立、依然青翠。

我曾嬉笑,青竹与梨花,正是你我,可谁却曾想到,竟是我占了竹公子这个雅号。

我以为,一切都能一直如此,平静普通的生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一切都在那一个大雪夜改变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我们的孩子刚刚出世不久,屋外大雪纷飞,冷的连隔壁家的狗都缩在窝里,不愿露头。屋内却暖意融融,火盆子烧着新碳,我抱着孩子窝在炕上,你挑着火盆子与我们母子讲着今日新听到的笑话。

隔壁家的狗子突然吠了起来,惊动了一片犬吠。门口似乎来了很多人,穿过篱笆院子,却在门口站住。过了一会,一个男人掀开门,恭敬地迎了另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这个人的黑色裘皮大氅上还落着雪,却不见他有丝毫的急促。他虽微笑着,却感觉那么遥远,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我抱着孩子缩在一起,不知所措,瞧着你也是呆呆站着,一脸震惊。

那贵人走近来,抱起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可起了名字?”

“尚未起名……”你已经跪在了地上,声音却透着丝丝的颤抖。

“那朕……那我,就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赐单名一个奭字,可好?”他的语气依然平和的波澜不惊,轻飘飘的却有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刘奭……”你猛地俯身在地上,扣起头来,“谢皇上赐名,草民以万死谢皇上宽恕。”

“你从此便恢复本名刘询吧,明日起入宫议事。”他将孩子交还于我,“身为帝王子嗣,就理当为国为君分忧,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皇爷爷。“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我还在震惊中,不知刚刚是梦境还是现实,却瞧见你依然还在跪着,却直着身子直视着前方,坚毅地抿着唇,眼中充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直到如今,我方才懂了,那叫做野心。

深夜造访的昭帝陛下,为你打开了仕途之门,也点燃了你心中的火焰,还有你身为皇家宗嗣的理想和抱负。是啊,我险些忘记了,你本来便与我不同,你本就不是我们这等平民,无论你如何的沦入市井,你也是卫太子刘据的嫡孙,你是孝武帝的嫡亲曾孙,你是这大汉王朝嫡亲的子孙。终有一日,你会如凤凰涅槃,你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这简陋的破宅,这狭小的方寸,终是容不下你的。

元平元年四月,又是春天,孝昭帝崩逝,那个笑容和煦,又威严夺目的年轻帝王离去了。举国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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