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周公瑾碰见诸葛亮,九头蛇恰逢二郎神,耿老先生一病不起,含恨而终,享年七十有五。

他至死都想不通,一个人的故事,完全没有教育意义,带来不了人生哲理,就连文风也粗陋不堪,只凭着消费煽动情绪,就能够将有真才实学的他越之千里。

此事甚至惊动了知县大人。他本来觉得,铁棍叔乃一介草民,扰乱市场秩序乃是大罪;但也许时夏日中暑,刘知县非要来听一听。

结果,在有幸聆听铁棍叔的讲述后,刘知县老泪众横,亲自拉起铁棍叔的手,说了一大通感人肺腑之言,最后还为他封了一个官爵,真是荒谬之至。

花落花开,枯木逢春。时光若白驹过隙,转瞬间萧遥就有十四岁了,也有幸来聆听赵铁棍的故事。

村里人认为萧遥是个“怪胎”,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父亲、大伯觉得他带来了晦气,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归结在他的头上,经常将他软禁在屋内,不给他饭吃。萧遥不得不在深夜间潜伏出去,在干干净净的厨房中搜寻着一丝丝米的痕迹。

唯一一个疼爱萧遥的,自然是他的母亲了。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牵着母亲的手,一路上山砍柴,踏着毫不起眼,却又遍地皆是的小花,吹着劣质,却是母亲亲手削成的牧笛。

当母亲莫名身死后,她连一座像样的坟都没有。村里没有一个人过问,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这位人。

山上的野花依旧遍地,虽然其貌不扬,无人问津,却依旧尽力绽放,留下最美好的年华。萧遥背着她曾经背过的背篓上山砍柴,这才发现背篓很重,搁得后背很不舒服,但母亲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萧遥却依旧吹着牧笛。他常年背负着重于自己一倍的干柴,虽然很累,但也不觉得苦,因为他没尝过“甜”。既然从未得到,那又谈何失去?

牧笛吹不出合格的音律,不过萧遥喜欢。

妻子离去父亲就兴高采烈地找来一位新夫人,名叫程瑶。都说美貌的女子心肠恶毒,丑陋的女子心地善良,这位后妈却恰恰相反,进屋三个月后就变得比猪还胖,恶毒心也随之膨胀。

她经常找各种理由让萧遥干重活,逮住借口将萧遥打得遍体鳞伤。在一次寒冬,后母程瑶直接将萧遥踢到冰冻的河上。那本来是最凛冽的寒冬,冰冻三尺,可湖面却偏偏破裂了,不通水性,只有九岁大的萧遥在冰水里面扑腾了极久,才终于攀到一棵断木,爬上岸边。

那一次他差点死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冻得发紫,并且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颤抖得就像冬日的寒风拂过冰林,结霜的树叶颤抖,相互拍打。

父亲从来就没爱过这个儿子。在看见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后,他淡淡地说道:如果被淹死,就可以省出一口饭了。

萧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被绑在烈火之上,被不断燃烧,冰冷的寒风却又不断从毛孔内渗出,化为无数的泉水。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干枯,可一个给他擦汗的人都没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生活大都是苦的,所谓甜美,只不过是一种奢侈。这世上真正爱你的人不多,所以你必须多爱你自己。

等醒来的时候,他瘦了十斤。当听说自己发了十天烧后,他十分惊异。萧遥烧得连白天黑夜的概念也没有了,以为自己最多昏迷了一天。

家里人就当他不存在。萧遥自己走入厨房,找了一点剩菜剩饭。在他吃力地背起平时很容易提起的背篓,上山砍柴时,后母程瑶和萧父、大伯正考虑将萧遥卖出去。

不过,萧遥依旧十分乐观,整天都挂着笑容。他其实也很讨厌那些村民,但经常和猫、狗、蛇、鼠、鸡、鸭、鹅做朋友……也许是……同病相怜?

谁也不知道萧遥为什么拥有那么多的快乐,总是面带微笑。也许是不想哭,所以一切情绪都用笑来化解?

大概三年之后,程瑶才终于怀孕。从此以后她更为嚣张,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猪,走路鼻孔朝天,进门指手画脚,非甘泉露饮不喝,非肥鱼美肉不吃。除此以外,她还要求吃一些“安胎的偏方”,说等孩子一生下来,萧遥就可以卖走了,换一大笔钱。

不料,当萧遥上街买药时,老眼昏黄的药铺老板,将“熟小麦”看成了“生小麦”,“当归”和“芍药”记混,其他药更是出了错,原本平性的药变为了至阴。

要是有本武林功法,后母程瑶兴许还能化险为夷,甚至生下一位“奇经八脉天生自开”的神童。可惜她没有。

所以她流产了。

流产的那天夜里,她从月落西山一直哭嚎到了旭日东升,飒爽的秋风将她的嘶叫传到了十里之外,但依旧未能改变结局。

整个地上都是血迹,准有两三斤。后母程瑶咬破了三颗牙齿兼一张棉被,指甲陷入土墙三寸。萧遥这位同父异母,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同胞就告一段落。

流产之后,后母程瑶可能对萧遥更为恶劣,不过她已经够邪恶、恶毒、毒辣了,所以看不出差别。

因为懒得听后母千篇一律的辱骂,萧遥总是在村头流浪。

他幻想着能够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渡过最清澈的江,采下最清丽的莲,跨上最熊野的马,越过最凶蛮的戈壁。那时,也许会有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许还有一位红颜知己。他们将携手登上最高的山峰,以傲世之姿,看清整个世界的全貌。

可是没有。

只有铁棍叔蹲在老槐树下,一群老太太、老大爷“众星拱月”,抹着眼泪。

此时正是仲夏,日近西山,残垣的斜影拉得很长。血色夕阳落在面庞上,微风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燥热,也不会太阴冷。

“夕阳、远山,枯槐……这么美的一幅画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萧遥轻声自语道。

最凶蛮的野兽都来自荒外,合格的剑士从来都是伤痕累累。萧遥虽然从来饱受虐待,但精神却先天很好,身型大概接近六尺了。

“听听你在讲些什么吧……”

萧遥轻步向正唾沫横飞的铁棍叔走去。

落影将铁棍叔和萧遥所处之地,切割成了两半,泾渭分明。

铁棍叔像截枯木,而萧遥却像甘泉,流淌在玲珑的河卵石上,发出轻快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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