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有些疑惑。他却继续说道:“他们相信佛,也相信牛尿!”
桂子稍微放松了一些,臀部轻轻前移,后背望下靠了点。
“他们把牛尿倒进恒河里,宣称是致敬圣河”,他顿了顿,“可是他们也喝恒河水。”
桂子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幅摄影照片,名字取了《轮回》,画面中斜穿过的就是恒河,左边是一个新生的孩童纵身越下,右边是一副草席裹了老人的尸首准备葬入河中,一老一少却正好是生命的明灭。
“印度人对恒河的景仰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常常思索,宗教是否真的有如此的魅力令他们深陷其中。”
桂子忽然明细他话语里的内涵,才觉察他竟也仔细辨认了宗教的学识,索性问道:“你是怎么理解宗教的呢?”
廖恒河说:“我认为宗教是一种纯天然的产物,可是我难以理解,人的无限想象空间怎么让一条河给束缚了,怎么就要在污染一条河流的同时还能敬仰它呢?”
桂子知道他指的是牛尿,便活动手掌弹了几下手指,紧接着问道:“你是怎么认知这个事情的呢?”
廖恒河转了转眼珠子,终于看向了桂子,他的眼睛已蒙上一层水光,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幽幽冒出冷气,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从眼球中幽幽刺出,穿过桂子的身体紧紧盯在了沙发椅的木节上。两只眼睛的对立令桂子起了鸡皮疙瘩,一个个黄色的斑点从皮肤上立起,惊得他连忙抽出左手也扶住了把手。片刻之后廖收回了那道可怕的眼神,整个人突然活跃了几分。
“我不能让纯天然的东西遭遇破坏,假如你相信神圣的话,你一定相信我的结论!”
“结论是什么呢?”
“恒河是自然的馈赠物,不是人为的破坏物,它是生态而不是宗教,是纯天然的对它供养生命的感激,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宗教语言或者仪式!”
“所以你为什么叫廖恒河?”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几根新长出来的胡子,用拇指与食指夹住其中一根往下拽了拽,低头看向深绿色的地板砖,言语里有些极陌生的质感,“大概,我想与别人谈论恒河吧!”
桂子突然间想起来一句习以为常的话——哲学家大多都是疯子!
可是他不敢贸然确认结果,便再次拉开话题,“所以为什么是阳光普照?”
廖仔细想了想,眼珠子转了一圈,而后目视前方,又低头看了看桌面的书帖,刚放下的右手又伸到桌前拾起笔,抬起肘来正要书写,笔头还未落到纸上,慢悠悠来了一句:“阳光可是能量的源泉!”
这个说法自然能够理解,桂子也是高材生,在这样的概念上倒不至于迷失,只是不禁疑问起廖恒河为什么再次住院。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已蘸了墨在纸上写字,心中盘算不应急功近利,索性深入打听了书法。
“为什么是带有匪气和江湖气的书风呢?”
廖悬空的手登时停住,毛笔悬在半空,鼻毛中腹的墨汁缓缓朝笔尖汇聚,一个小小的墨珠汇集在鼻头并且渐渐扩大。
“你知道匪和江湖的关系吗?”
桂子摇了摇头。
廖把望向桂子的脑袋转回纸上,缓缓落了下去。
“有匪才有江湖,有江湖必然有匪,江湖纷争里谁不是匪?当了匪的谁不是老江湖?”
一段话把桂子说得似懂非懂,只觉眼前冒出欧阳锋迷乱了小龙女的画面,好似“匪”才最终受了好处,一时倒有些凌乱。
廖借着补充道,“知道为何不是馆阁体吗?”,紧接着抬了抬脑袋,抬起左手用袖口擦拭额头上凝成一团的液体,再扶在柜子上端正了坐姿。
“古来科举都盛用馆阁体,那是他们贪婪繁荣富贵,可是读书人生性清高,又怎么受世俗约定俗成?于是盛行气韵,或者行列,又至于歪歪扭扭不守规矩,其实所图乃是一个清净,或者随性恣意,不受拘束!”
桂子有些领悟,好似人生的眼界一下子打开,望见无垠黄土地上成群结队穿过的羚羊,矫健地弹跳在黄土漫天的天际线上,直至延笔直的线条跑出画面,才突然意识人的眼睛不过也是一对迷惑人心的感官。
“若想人自由,必须心自由;若想行动自由,必须生性自由;若想生活自有...”
廖的话语还未结束,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好似桂子的老师在辩论赛上用厚实的手掌轻轻在敲他的背部,好似又听到了那句意味深长,如录放机上播放的黑胶唱片滋滋啦啦划出的沉稳而低沉的长长叹息。
“珍惜眼前吧。”
声音如带着丰富沧桑感的民谣音乐里的烟嗓,像戈壁滩内追逐的羚羊纵身跳过峡谷时候沉沉的闭气,稳健的脚力却借助身体的轻盈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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