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PD区。

金茂大厦位于浦东的临江地带,站在顶层能俯瞰整座都市,同时这座写字楼的租金也高得吓人,仅一百多平的工作室月租据说就要十万。然而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段里,竟然有一整层是近乎搬空的,如同某个被时光遗弃的角落。

这里是金茂大厦第51层,与它只有一层之隔的就是那闻名世界的152米高的金色中庭。然而仅仅两块水泥板就把这座大楼分成了彼此独立的两个世界。这里仿佛一个仓库,只有灰色的水泥地、灰色的墙壁和灰色的天花肆意延展着,如同地牢。房间原本有两扇窗户,可如今灰色的窗帘拉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人造灯光的压抑。

墙上是一些湿壁画,壁画的颜色却并不鲜艳,而像是从某座陵墓中拓印而来,斑驳而模糊,却依稀能看出它当年辉煌宏大的手笔。

一群身材枯瘦而面色苍白的披着黑色长袍的人,在房间内部捣鼓着玻璃的化学仪器,似乎几个月没出过这间屋子了。此刻一男人正往容器里添入恶臭而发紫的液体。他并非是用玻璃棒来搅拌混合进去的液体的,而是用一柄粗而长的木棍,像是搅动染缸那样不紧不慢地搅拌着。

每个人都没有戴口罩,仿佛对这里的恶臭浑然不觉。他们之间并非孤立的个体,而像一架有条不紊运作的流水线机器,其中一人伸手,站在他旁边的人便会把需要的仪器递过来,再把成品交给下一个人,每个人专注的表情和流畅的动作都显出一种职业素养,然而下一秒...

“喵,喵。”一只可爱的虎斑猫正从角落的笼子处被放出来,一个身材曼妙而面容白净的女人迈着从容的步伐将它递给正在搅拌溶液的男人。

“此生灵即献给主之祭品,望主的宗嗣重临于世,彼时无论天上、地下的,一切皆遵主的意旨而行。”男人念念有词,接着从女人的手中郑重地抱过那只猫,接下来就要将它扔进那罐溶液中。他的表情平静,仿佛神父在做涂油礼,那双枯树般的手接过那只猫像难民接过一块救命的面包。

英雄并没有出现。他径直将猫扔进溶液里。几乎是猫接触到液面的同一瞬间,仿佛生菜放进油锅的声音“飒”一声地响起,猫儿剧烈地扑腾着,那娇嫩而弱小的哀嚎一开始如同爆竹般响亮,在短时间内又逐渐弱化至虚无,只剩下一串安静的气泡在液面悬浮着,随后连那气泡也破开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那缸液体变红了些。

男人并没有戴手套就直接把手伸进那池含有硝酸的紫红色液体之中,假如这是个普通人手已经在瞬间腐蚀得只剩骨架了,然而男人的双手却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极其稀薄的气体罩住似的,他毫发无损地将手重新抽了出来,只有左手中指末端沾上了一些容器中的液体。他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几乎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仿佛佛教徒正在入藏朝圣的路上行的大礼。

他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的同时左手中指在地上画着诡异的图案,图案并不是规则的几何图形,而仿佛是一些还未来得及发展出高度的文明就已经被灭绝的远古部落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曾被刻在高大的青铜柱上,又被千年的海水腐蚀得辨认不清,它们就像是人类第一次看见老虎、第一次看见高山和白云之时用纯净而虔诚的心态描绘出的图像。他画完了整体一共十三个图形,这十三个图形又共同组成了一个和谐而玄妙的整体图形。随后男人紧闭双目亲吻水泥地,表情中透出拼尽全力的虔诚。

按照男人的计划,到这一步之后,仪式就该灵验了。然而地上的图腾除了被室内闷热的温度逐渐蒸发以外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像一只被踩死的蟑螂。在此之前,他们曾做过十一次步骤、方法都相同的仪式,其中有七次是图腾毫无反应、有三次是亮了长达十秒的时间,但最终就像处在中天的太阳突然熄灭,还有一次,那是第八次,图腾中心出现了一滩闪光的鲜红血液,但却不在它本该出现的地方,并且那一滩血液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地板。

这一次的反应甚至不如前十一次,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没有反应的第十二次实验。“十三”在他们的观念里是个不祥的数字,第十三次实验是不被允许的。

男人发出低颤的痛吟,身后的黑衣人群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着一只即将被割喉的鸡在地上扑腾着。随后那位模样姣好的女子从黑袍中抽出了一柄短刀,匍匐的男人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大吼:“不!不要杀我,我对组织还有用,这次只是失误!”

女子拿着刀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她的脚步并不快速,却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男人终于急了,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随后恐惧迅速转化为狂怒,准备做困兽之斗。男人猛地从地上支住双臂暴起,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腿之上往女子的下盘踢去。其他人看到了他的一切动作,却没有要帮忙任何一方的意思。

男人的双腿踹中了女子的长袍下摆,按常理来说女子要么立刻摔倒在地,要么因为硬撑而导致腿骨断裂。但长袍的下摆却仿佛是一片虚无,男人的双腿竟直接穿过长袍又从另一侧出现,随后女子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男人愣在原地,整个人保持着这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石化了似的。匕首刺入男人的后颈,女子嘴里念念有词:“愿牺牲的虔敬能平息主的怒火,不降罪于臣仆。”

匕首从男人那颗仍在翕动的喉咙穿出,血液喷溅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喷在女子的长袍上,深色却把血色掩盖了。这时门外有两个身穿西服的男人似乎在门外待命已久似的,在男人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那一刻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走近。

“把他的骨头磨成粉,几天后有用。”女人淡淡地说。两人点头,接着就把尸体装进一个黑色行李箱里,随后就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我们解读错了主的启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女人沮丧地说,她那张清秀的脸上显出一种不合青春外貌的苍凉。

角落里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人开口了,他脸上的皱纹水波般弯曲着,从中显出智慧的风度,老人沧桑的声音道:“可是,手稿上的确是这样阐释的,我们没理由不相信一本已经被诸位先哲验证过的圣书。”

在提到“手稿”一词时,在场的许多人脸上都现出了恭敬的神情。

老者说的“手稿”指的是伏尼契手稿,那是一本内容不明的中世纪神秘典籍,共240页,附有插图,作者不详。书中所用字母及语言无人能识,与现代的任何一种语言完全搭不上,似乎是自然哲学之参考书籍。

书名伏尼契来自名为威尔弗雷德·伏尼契的波兰裔美国人书商,他于1912年在意大利买下此书。2005年,这部书入藏耶鲁大学的贝内克珍本与手稿图书馆。然而那不过是一部影印本,真正的伏尼契手稿正静静地躺在沪上一处旧院落底层的地下室里,被半米厚的钢门保护着。世人根本读不懂手稿上那些形似植物与星辰的图案,只把它算作某种奇怪的炼金图画。然而这些字符并非与黄金有关,它导向一种更伟大的存在...唯一的神对这个世界的预言!

祂早在被杀死之前就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结局,并且预料到了自己死后几千年内的所有事,甚至预言了自己的复活。于是它留下预言的同时也留下救赎,这本书里的另一部分是唯一神坦格利对自己信徒的教诲...相信这些教诲并照做的人,在末日来临之时会被拯救。而唯一之神坦格利的信徒自称为坦格利斯,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是佛教徒、伊斯兰教徒或基督教徒,然而在发现了伟大的唯一之主后,他们都纷纷改信...而他们中的一部分此时就聚集在金茂大厦的这一层水泥大厅里。

“或许主已经抛弃了我们。”另一位年纪约摸二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室内如墓室一般的死寂,只有壁画上或人或妖的角色瞪大着眼睛,咧开的嘴唇似乎在嘲笑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

“我能感受到主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男人又补充道,他的一缕长发扎成辫子放在左侧肩膀上,白皙温润的脸庞如同大户人家的公子。“我的咒术能力你们都知道的,我能做的就是感知主上在世间残留的气息,只是这气息近几个月以来越来越微弱了,下降的速度几乎胜过了过去两百年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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