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那位被皇帝亲自赐死的利王,与奉王可是同胞兄弟。
两人亲如手足,在利王被赐死之后,奉王却仅是在那北疆之地为自己的弟弟立了一块并不算丰伟的孤碑。
只说两省六部,除了于讳所在的兵部之外,其余几部在皇帝下诏之前就都曾联袂上书,请陛下切勿赐死利王,只须剥爵扯藩即可,否则一旦奉王起兵,大毅中原十一州,都难逃一蹄之祸。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皇帝是怎么想的,身为那场牵动朝野祸事的主人公于讳,依旧我行我素,在兵部兢兢业业,深居简出,各行其事。
好像一场差点要了他性命的朝争暗斗,他只是个局外人。
直到一年之后的六王之乱,沉寂了一年之久的兵部尚书于阎王才重新回到世人眼中,自此之后的大毅庙堂,用某位老先生的话来说,除了那么几个位高权重的中流砥柱外,暮气沉沉,就好像已知天命的垂暮老人,毫无生气可言,如此庙堂,好处自然是有,就比如那边的南云国,还有为祸北边百年之久的大隋,对于这么一座大毅庙堂,恨是恨得牙痒痒,却也同样暗笑不已。
就你们这样,被一个于姓之人压了这么多年,等到老皇帝驾崩,姓于的家伙也跟着死了,后世的为官之人,还有几个能挺起脊梁?
说归说,但只说大隋那边,二十年来,没少吃于讳的苦头。
为人臣子,做到如此境地,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曾有一位撑起中书省数十年后退居幕后的老人就曾当面直言不讳问过那位首辅大人,“你如此作为,想过身后事,为自己子孙考虑过吗?”
还记得那时的于讳就站在皇宫之外的一处廊道拐角处,双手拢袖,古井无波的答道:“生前不谋身后名,于讳尚且如此,作为我于讳的儿子,他看不透,是他没本事。”
老人气的面红耳赤,破口大骂于讳不配为人。
于讳平淡道:“只要配得上脚下这座毅安城,对得起自己这个首辅位,就足够了。”
夜幕里。
皇宫内。
那座皇帝所居的圣心宫外。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在此跪了数个时辰。
这位享誉朝野的文坛宗师士林领袖早已跪得站不起身子,现如今已经跪没跪样,坐没坐相,瘫软在地。
宫里几位资历极老的宦官们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想要将老人搀扶而起。
一一被老人给老人给骂了回去,“让开,别拉我。”
“没陛下的圣谕你们都敢来搀我扶我,有这点胆,怎么不一个个进去,帮我,帮大毅江山百姓,劝劝陛下。”向来极有养气功夫的老人此时丝毫不顾及颜面,说到最后,已经是鼻涕眼泪一大把,几近哀嚎道:“先帝啊,老臣无能,没能顾好您托付下的江山,现如今老了老了,就连舍命见一见陛下,说几句杀头也无妨的肺腑之言都是做不到,林坦之万死难辞其咎,没脸下去见您啊。”
那些红袍巨宦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无可奈何。
几个胆子小点的宫女,甚至已经吓得哭出了声。
能在这种地方当差的,虽说没个显赫身份傍身,但对于眼前这位自先帝时起便位高权重的老人,谁不认识?
老人哭骂了半天,那座圣心宫内依旧没半点回应,除了屋中偶尔摇曳的烛火之外,再没半点动静。
老人也许是哭累了,索性也不跪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径直抬起衣袖,从脸上一抹而过,也不顾是眼泪鼻涕还是口水,反正统统收入袖中。
“我向来对沙场兵事七窍通了六窍,剩余一窍不通,对于朝堂之事,不敢说有多了然于心,但凡事大致好坏,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我林坦之,二十岁入士,将一辈子都献给了大毅王朝,不说当官如何,只说凭着一身书生意气,承蒙先帝错爱,兢兢业业,也算小有功劳,不敢居功自傲,但这条本就属于大毅的命,今日,给了又何妨?”
老人颤颤巍巍起身,好像强行提起一口心气,擦干脸上泪水,老人竭力站直身子,好像在等那独属于读书人的风骨,等到腿肚子不再打颤,这才重新仰头看向那座圣心殿,老人拍了拍自己灰尘扑扑的长袍大褂,认认真真整理好自己衣冠。
几个宦官你看我,我看你,眉眼流转,都有些胆颤。
老人眯起眼,直盯盯看着圣心宫,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话已至此,不敢驳了先帝厚爱,那就别怪老臣倚老卖老了。”
几位宦官如临大敌,整条皇宫廊道,落针可闻。
只见那老人蓦然间大声道:“楚正岚,你出来,活了五十余年,坐了二十几年龙椅,我看你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太子无能,拖之不废,怎么?你就要留这样一个儿子坐镇大毅江山?让这么一个无为便是功的软弱天子克承大统?”
“有意思吗?不过是和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生出的私生子而已,就让你连这江山都不要了?”
说到最后,老人已经顾不上什么皇家颜面,就连深埋宫中数十年的秘密也给抖了出来。
老人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
就在老人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那座一直大门紧闭的圣心宫大门,终于开了。
老人眯眼看去,却不是那位皇帝陛下现身,而是一个年轻模样的青衫读书人,缓缓推开房门,站在大门处。
等到老人看清来人的模样,情绪便又激动了几分,高高举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个年轻书生,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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