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化掌为刃,便朝着顾见春命门而来。顾见春当即以掌相对,两人却一正一逆,明着仍是东风吹雨,暗着却已然搏上功法内劲。

行过数十掌,两人掌势已然化作绰绰灰影。功法相近,那便稍纵即逝,对招更要留神。只是此时顾见春却已然是听风而动,再顾不得分心观忖。

原来这逆沧浪诀当真有克制之效。夜来当下不再犹豫,默念那心法口诀,遂觉周遭有如风助,迅捷莫名。可一如她所料,自己虽凭着功法暂占攻势,却也未曾讨得便宜。非但如此,一旦用上这逆沧浪诀,体内真气的消耗也更为迅速。

夜来心思一凝,若论沧浪诀与逆沧浪诀的区别,除却两者理念不一,恐怕还有两者对于真气运行的见解大相径庭。

若说沧浪诀重在浑然天成,顺其自然,那么逆沧浪诀便是力争至极,精于攻势。方才正是借着这霸道内劲,她才得以破开那笔锋之刃,如今两人对过数招,自己却始终棋差一着,亦是因着自己吃了那后继无力的亏。她向来喜快招,倘若她率先用尽内力,攻守之势岂会不变?

她心念一转,哪知顾见春正是趁她这一分神,竟一掌朝她肩颈袭来。她蓦地格开面前虚掌,反将对方手腕制住向肋边一带。对方自是身形一倾,却晓得借力打力,顷刻顺势将掌心推来。夜来当即凌空倒仰,躲过一招,却不得不应下对方那接二连三的掌风。她不敢犹豫,足尖一点,旋身且退,那掌风贴着腰际斜斜挥过,却没能挨着她半缕衣角。两人登时攻守易形,夜来渐渐被其逼退至石壁一隅。

“小湄,若只是较量功法,你内功不纯,总归是吃亏,没什么可比的。”

顾见春一面与之对掌,一面劝道,

夜来喘息之余,不忘嫣然一笑:“既然没什么好比,那你就直接认输吧,好不好?”

“那倒是不太可能。”顾见春叹道,“我虽不在意输赢,只不过你说。输家要遵从赢家一个要求。这等要求,我是万万不敢让与你的。”

顾见春自是晓得眼前少女捉弄人的本事。倘若是小时候还好,如今长大成人,也算是各有所成,岂能再由着她胡闹?

“还说不在意输赢,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夜来粉唇一弯,接连挡下几掌,当即远远飘开,“好了好了,我不与你打了。横竖都吃亏,我们便换个法子比试,如何?”

顾见春一怔:“那你想如何?”

夜来略一思忖,遂笑道:“昔日祖师前辈们都曾于这石壁上题字,不若你我便效仿祖师爷,在这石壁上凝内力刻字为证,倘若谁先体力难支,谁便认输,如何?”

顾见春看着这平滑石壁,却摇了摇头:“不成。以你我如今的功力,即便是以方才的狼毫竹笔刻字都实属不易,更何况是徒手刻字?恐怕字还没能写下,这手指便先要废绝。”

“谁说让你以指刻字了,我是说,用这个——”

夜来自是意兴盎然,信手摘下发间长簪,那青丝如瀑,蓦地垂落四散。而她却毫不在意,只消素手生力,这便将那簪子一分为二,递了过来。

“诺。这个可还算‘不易’?”

顾见春看着她,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且不说这位姑娘倒是不同于常人所想,单说她这恣意妄为的性子,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诶!”夜来见他怔愣,突然发难,竟握着手中半根铜簪佯攻过来。这等速度他自是挡得,遂顺势将那簪子接过。

“——凭白发什么呆?”

“好。就依你所说。”顾见春点头,“那么,以何为题字呢?”

“就以...”夜来想了想,旋即一笑,足尖一点,便腾空掠起,借力抢先于石壁高处题起字来。

顾见春无奈摇头,心说倒也不必争个先后,遂在一旁静待。一时间只听得那铜簪破岩之声与对方调息之声此起彼伏。她自是全神贯注,半点不曾马虎,方一落定,便再度提气而起,衣袂翻飞,指下不停。

待不多时,夜来满意落定,却显得颇有余裕。顾见春抬目一看,好一幅娟秀清减的小篆,倒是与她这性子有些出入。他凝神尽阅,这便了然,原来对方正是以功法寄兴,作下半阕《酹江月》,正是——

天地为炉,看人间、几度煎熬无尽。渺渺白沙微茫身,怎定世事乾坤。半世流离,杀伐未减,剑魄终不复。旦凭遗恨,万般恩怨莫酬——

“我这上半阕已经落成。”这一番题字下来,夜来亦是气喘连连,可她却还是故作常态,勉力调息。

“...为免你说我有欺负你之嫌,那便等你落笔上阕,我二人再各题下阕何如?”

“好!”顾见春赞叹一声,自是兴味迭起。这一声好,非是赞叹,也是应答。他话音方落,当即亦如夜来那般提气跃起。须知这石壁光滑平整,并无半点外力可借,倘若要提笔,那便得一气呵成。这般比试,既是比武学内力,亦是比慧心敏思。

他稳住身子,抬臂落定,这便运功落书,正所谓——

天地为炉,朝作剑、暮坠无垠黑渊。二十三载苍茫路,执走归途无数。如烟往事,皆付笑谈,侠义未曾减。凭栏江断,唯我便览江南——

“好!”夜来看那飞扬却又不失仪度的行书,抿唇一笑,自是会意其间,道了声好。她再不迟疑,当即倾身于石壁之上,抬臂落笔。顾见春却也不遑多让,亦是提气跃起,两人一道在这石壁之上簌簌而书。一时间石室静若无人,只余岩石迸裂之声。

两人屏息凝神,愈书愈快,誓要比个高低。可惜二人皆有心无力,书到最末,竟只得一字一字刻入其间。

终于待最后一字落定,夜来手中那残余铜簪忽而应声而裂,化作齑粉。她发丝飞散,堪堪落地,于这月光之下宛若神妃仙子。只是比之前次,这“仙子”显然多了几分狼狈。而正当此时,好巧不巧,顾见春手中的铜簪却与她一道断裂。

再看夜来这边,正当是——

应笑蒙昧畴昔,义比天高,一梦惊沉浮。骨淬霜雪冰作刃,忍陷十恶苦海。血月当空,静壁蒙尘,熠熠寒光在。此心何处,唯余三尺青锋!

但见顾见春那处,却正是——

萧李余恨当年,空有枯骨,已为蝼蚁穴。命数如织心不涅,怎惧迷狂狞邪。白云来去,青山岿然,但有春风顾。此心无悔,三尺青锋不负!

......

两人相视,却见对方亦是大汗淋漓,不免会心一笑,皆未曾再提什么输赢胜负。

得有此意,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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