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记得,以哈甲,你之前质疑过,尽管你并不认识我。
“我有质疑过吗?我记不得了。”
——你连自己说话也听不见了。你曾经因为菲利普的缘故,心里反对修建通天塔,只是没有说出来。你很早便失去了妻子,那时你痛哭了好几天,总是用你颤抖的灵魂呼叫,质疑上天的意志。你还祈祷尤利乌斯不要说出自己犯的罪,妄图隐瞒上天。以哈甲,你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吗?就在刚才,你还在想,为什么神要使俄普里斯和尤利乌斯遭遇不幸?为什么祂又回过头来使他们获救?以哈甲,你太老了,你太顽固了。
“神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我有什么可说的呢?你若是想要知道,就尽管问吧。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所说的意义是没有意义的。本来你们活着死了都是一样,对你们命运的安排又何必完美?没有必要为什么。
“可是,像是尤利乌斯的命,俄普里斯的手,真的没有意义吗?对我而言,实在是再重要不过的。”
——我引诱了他们,这是通过引诱你才实现的。既然这一切后果是因你而生,那么前因则尽是为你而生。以哈甲,你是有大罪的。自杀吧,这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我没能理解,你是魔鬼吗?你是要引诱我自杀吗?”
——引诱是没有意义的。你很愚笨。我是不是魔鬼也是没有意义的。不要再问这样的怪问题了。
“可是,经书上的...我什么也记不住了。”
——只有你忘记了一切,才能理解一切,否则你知道的都是虚妄。以哈甲,我最后给你几天时间回忆吧,因为你很快就要忘记了。
——我来告诉你吧。从出生时,你的母亲便死于难产。你进入礼堂学习,奋发勉学,终于在你父亲死后取得了祭长的权柄,那时你已经快五十岁了。在之后的二十年里,人们都对你避之不及:他们对有权势的人都这样,敬而远之。所以你什么话都只能憋在心里,得了很严重的孤独症,它是一步一步吞噬你的,以哈甲。现在,你将要病死了。
——我会给你时间的,以哈甲,你只要等待就好了。
“我会等待的,我难道不信神吗?神会做出有益的善举,我不相信吗?”
——一派胡言。
“可是...是有人在敲门吗?您等等,我去把门打开...”
——他们是谁?
“是三个工人,他们看起来很惊慌,是一路跑过来的。他们说:‘祭长大人,我们在塔的底层发现了几具尸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况且这雨为什么突然就停止了?’”
“我说:‘尸体?谁的尸体?’”
“他们说:‘看穿着有两个很像祭司,剩下的五个好像是守塔的士兵。’”
“我说:‘魔鬼!你果然是魔鬼!可是你是不是魔鬼,并不重要。’”
——愚蠢。
“可是你就这么害死了我的两个徒弟!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了,祭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们不明白。”
“我说:‘你们不知道吗?神是个孩子啊,他不会在意你们理解与否的。祂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惊恐的神色可真让我满意,然而他们为什么惊恐?”
“我说:‘魔鬼就是神,呜呼,我们把性命托付给了多么伟大的存在啊,祂存在着没有意义,祂不存在也没有意义。你们看不出来吗?祂精神错乱啊,朝令夕改,朝秦暮楚,所以我们才要把最好的羔羊宰给祂享用,虽然祂吃了和没吃没有区别。’”
“你们为什么跑了?你们为什么要害怕?”
“我继续说:‘妙啊,妙啊,你们为什么不称赞呢?从来就没有看得见的神,神从来都是空中的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你们看不见祂,为什么要信?神迹显现了!神迹显现了!莱伊城高大的塔坍倒了!你们看不见吗?我看见神了,祂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祂正举着古怪的权柄,加冕我做世界的王!’”
“可是,为什么你悬在天顶之上,这么富有深意地看着我,却不再对我说一句话呢?”
在做完这些思想之后,以哈甲忽的眼前一黑,肌肉再也不能发力,城邦的祭长,最具智慧的长者,手握权威的领袖,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触碰地面,发出了柔和的钝声。
然而直到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没能摸清,神到底是什么,祂存在不存在,祂到底是否精神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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