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不幸都要找一个根源,吴俊晨会说是他的父亲吴文斌,他不得不恨的人,偏偏和他血浓于水。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至少在母亲因病去世时,吴俊晨也还没有到恨父亲的程度。疾病降临在某个人身上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医院有它独特的味道,吴俊晨记了很久,一种和白色的床单,病号服紧密联系的味道。彼时还在上小学的吴俊晨即使埋头写作业也难以忽视这味道。

“为什么爸爸老是不来?”吴俊晨替妈妈委屈,明明妈妈一直在难受,却鲜见父亲的身影。

“爸爸要赚钱给妈妈治病啊。”妈妈抚摸着吴俊晨的发顶,轻柔的触感在记忆里已经远去了。

直到母亲被盖上一层白布,所谓赚钱治病的愿望落空,吴俊晨才知道有的病是治不好的。父亲在殡仪馆流泪,那显然不是在做戏,吴俊晨相信在母亲去世之前,他的家庭是幸福的。

之后生活就一落千丈,吴俊晨想不到世上会有人如此倒霉,吴文斌在一家食品公司的销售科工作,但突然出了品控问题,需要整改,吴文斌成为了替罪羊之一,被裁掉了。

这件事也成为了吴文斌简历上的污点,使他求职无门,一度只能做最廉价的劳动力。吴文斌肉眼可见的沧桑起来,经济条件的下降让还是孩子的吴俊晨也被迫懂事,收起了玩心。

倘若只是生活清贫,倒也不足以让吴俊晨抱怨,吴文斌早出晚归、越来越难看到他的身影、吴俊晨的高中学费迟迟交不出来……这些都没引起吴俊晨的怀疑,却又说明了一切早有迹象。

等讨债的人上门,吴俊晨才知道吴文斌早就染上了赌博,还欠了一笔债。他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中不能立即缓过来,战战兢兢地问:“他欠了多少?”

“八万。”两个字砸在他头上,嗡嗡作响。

墙上挂着的母亲遗照仿佛还在注视他,吴俊晨多么希望吴文斌能在这里给个说法,而不是悄无声息地隐身,留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看他不像是能管的了钱的人,讨债的人拍了拍他的脸,仅仅是警告:“记得告诉你爸,我们给他一个月,拿不出钱的话……”

即使不说后半句,吴俊晨也能猜到后果,此时此刻他比催债人更想撕了吴文斌。

某天深夜,吴俊晨睡不着,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像老鼠在四处乱窜,实际上是吴文斌在翻箱倒柜地找钱。他是要拿去还钱,还是赌博?

吴俊晨默默出现在他身后,幽灵似的质问:“爸,你去赌钱了?”

蹲在地上的吴文斌浑身一僵,吴俊晨已经冲上来按住他的手:“你要害死我吗?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现在还要去赌?”

“会赢回来的,会赢的……不会就这么倒霉下去,我能赢回来。”吴文斌挣扎着捡起那些零钱,印证他是不折不扣的赌徒。

吴俊晨这才明白吴文斌除了年龄比他大以外并没有比他成熟多少,或者说,父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不那么牢固了。

“爸你疯了!我们上哪儿去拿八万?”吴俊晨的声音有了哭腔,“求你了,咱踏实过日子行吗?”

下一秒吴文斌就把他推开了:“滚开!”

他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好笑的是居然还没忘关门,砰的一声让吴俊晨清醒过来。他看着一屋子狼藉,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

和他相同年纪的其他人,会有这样的烦恼吗?吴俊晨不知道,他想,他应该是少见的倒霉的人吧。

父亲捅出来的窟窿,吴俊晨不得不想尽办法补上,催债的人才不会管他们的父子关系是否稳固。在这个年龄段找一份兼职不难,但工作内容绝不轻松。

后厨洗碗,跑堂的服务员,便利店收银员……全是身心俱疲的活儿,要挨的教训比学校多得多。但只要吴俊晨有空闲的时间,他仍然会用来赚钱,争取一点点地把窟窿补上。

家里没用的东西,吴俊晨也尝试把它们卖出去,反正吴文斌不回来也不在乎缺了什么。但吴俊晨也不希望吴文斌死在外面,因为那样债务还会留给他,像某种诅咒。

课余的休息时间被占用,吴俊晨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身上会有油污和洗洁精混合的气味,手变得更粗糙,因为睡眠时间不够,上课打瞌睡的次数越来越多。

多到朦胧间和老师对视,他都会感到愧疚,多到班主任要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的程度。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每天都犯困,你以前不这样的。”老师皱着眉头,与其说严厉,不如说是关切。

吴俊晨庆幸自己成绩还算不错,不至于被责骂。他低下头语气诚恳地说:“对不起老师,我最近在打工,睡得少了。”

“你现在才高一,就要去打工吗?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老师问。

吴俊晨抿唇:“我爸……欠钱了,我只能去打工。”

不需要说太多,班主任也明白了,她点头表示理解:“还没到高三,学习方面不用那么紧张,身体健康最重要。”

吴俊晨就像是得到了一块可以上课犯困的免死金牌,负罪感不那么重了。心上的负担轻了一些之后,他只求催债的人不要找他的麻烦,最好把注意力都放在吴文斌那里。

又是一天洗碗到深夜,吴俊晨两条胳膊都是酸痛的,背着书包晃荡地走回家。他没来得及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街上只有便利店亮着灯,他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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