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到底会有几个夏天?

当时没吃到的菠萝派,后来明理阿姨补做了一份给我,不过现在想来,却觉得当时这几份,被自己所唾弃的少女心思,经过记忆的美化,倒是显得越发纯真可爱起来。

我吃着明理阿姨新做的菠萝派,看到店内拉起的红横幅,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明理糕坊已经到第五个年头了,明理阿姨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

明理阿姨来到这里时才刚刚30出头,从开店到现在,五年间,她从未间断的重复着一件没有回应的事情。

那就是每周的星期五,从店内提前预留出几样不重复的糕点和甜品,包好之后,塞上好多冰袋再裹上厚厚的泡沫纸,最后装进箱子寄向同一个地址。

所以星期五时,明理阿姨总会提前2个小时闭店,她站在台前将早就留好的甜品认真包好,又寄上粉色蝴蝶结,每每这时,她的神情总是带着一种有些恐慌却又满是忧伤的幸福。

是的,是有些恐慌却又满是忧伤的幸福,我不清楚她的忧伤和恐慌因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幸福会和忧伤、恐慌一类的词挂上钩。

可每每明理阿姨打包好一切,站在台前时,她的眼中确乎是溢满幸福和期望的,可恐慌与忧伤也清晰的与这份幸福同在。

台前的第三个抽屉摆满了浅蓝色的信封和信纸,在无数次封箱前,明理阿姨总会抽出一张信纸,挑出一个信封,不知什么原因,总之她从未写过一封信。

她将信纸轻轻的放在桌上,她握着笔,拧着细细的眉,却从未在纸上写下一字,她与自己僵持许久,最后也只是轻轻叹气,又珍重的将信纸和信封重新放回抽屉,扯出蓝色的胶布开始封箱。

那时的我看到,是满心疑惑的无处可说,语文作文是即便不会写,编几句话也可以堪堪凑到字数,信件更是好写,光是开头和结尾的致辞就能一下占据好几行,明理阿姨居然一句也写不出,再不济可以写上收信人名,再加上“见信好”,“展信佳”或是更高级的“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这类客套话,怎么能一个字也写不出呢?

明理阿姨好像总是在等些什么,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在等的不过是一通电话,以及一个想见的人。

其实方明理这个人看着好像温温柔柔,没什么脾气,可性子属实是倔。整整五年,这件事居然从未间断,即使生病感冒,她也一定要把快递寄出去才休息,所以她那副恐惧而忧伤的幸福也一直持续着。

一次偶然我得知了那位神秘的收件人就住在南京。

南京,一座被古文化浸润,而又被新中国鲜血浸染的城市,一座古朴温和而又让人为之动容落泪的城市。

我一直想去一趟南京,我和明琦早早约好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一起去南京,而如今,我又多了一件去南京必做的事,去见见这位让明理阿姨魂牵梦萦的神秘人。

生长痛总是后知后觉被人察觉,在剩下的假期里,我去见了外婆,也许只有衰老才能衬托出年轻,我居然已经高出外婆一个头来,时间从未停留,只是人总是后知后觉。

院子有些陈旧了,临近门口时也没有听到熟悉的犬吠,记得从前回来过年时,到半山腰时狗的吠声就已经响了起来,院子里薄薄的雪上也总有一串小狗的脚印。

外婆家养的是一条捡来的黑色土狗,特别能吃,长得膘肥体壮,看家本领一绝,只要有人上坡它就敏锐地吠起来,中气十足,山底下也听的清楚。

这条狗有一个很质朴的名字,豆豆。当初外公捡它回来的时候,外婆还生了好大的气,不过吃喝上却从未亏待过豆豆,外婆老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豆豆是一条有灵性的狗,外婆对它好,在所有人中它也最亲外婆。

每每除夕夜吃大桌饭时,它总一声不吭地悄悄蜷在外婆脚下,外婆假装不经意地给豆豆扔下一只只虾和一块块肉,桌上的我们只相视一笑也假装没发现小老太的行为。

小老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豆豆也跟着走来走去,尾巴还一甩一甩的,小老太在躺椅上休息时,豆豆也躺在椅边打瞌睡,我们打趣说,豆豆真像小老太的尾巴,到哪儿都形影不离。

豆豆很护主,每晚外婆起夜时它总会牢牢跟上,有一回外婆在光溜的冰面上滑了一跤,摔到在那滩河坝上,是豆豆跑回家,一个劲儿的扯外公的裤脚,被踢打也不走,外公这才得以及时发现摔倒的外婆,和二舅一起把外婆背回了家。

老人的骨头变脆了不耐摔,摔了这一下小老太疼了三四个月,期间豆豆像是个护工,帮小老太叼鞋,拖柴,样样争先,每每这时就会有旁人来夸豆豆,说豆豆真是机灵的好狗,不白吃每一口饭。平日里嘴硬的小老太也笑着拍拍豆豆的头,说:“她和我最亲了。”

豆豆皮毛油亮,乡下的土狗好养活啥都能吃,但外婆还老是从自己的饭里匀一口给豆豆。

一年夏天,豆豆怀孕了,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它走不动路,躺在院子里吐着舌头直喘气,外婆心疼的不得了,给李女士打电话说,想让豆豆这次生完别再生了,她看着糟心。

李女士把豆豆接去市里的宠物医院做了绝育,街坊的婶子笑外婆,说乡下的土狗才不值得花那个钱绝育,小老太硬气的说,她的钱想干啥就干啥。

豆豆生完崽瘦了一大圈,脊背上的骨头也摸得硌手,小老太每天换着法子给豆豆加餐,可就是不长肉,小老太又打电话给李女士说,她想要买点吃了能让狗长肉的狗粮。

豆豆生了六只崽子,小老太一声不吭地全送了出去,她说养豆豆一条就够了。外婆坚持每天给豆豆喂几只虾和2颗鸡蛋,再加上新买的狗粮,豆豆总算一天天胖了起来,皮毛也油亮光滑起来。

临近院门时,豆豆的叫声也没再响起来,我大步走上前去抱外婆,问:“婆婆,豆豆哪儿去了?”

外婆搂着着我进门,说:“她出去玩去了,过几天就回来。”豆豆以前也有几次出去几天没回来的情况,第一次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豆豆误吃了老鼠药,或是被车撞死了,来回找了好久,小老太也哭过了。

可它却毫发无损的在第二天又出现在院子里,趴在躺椅边睡得正香,小老太拿蒲扇重重敲了它的头,这件事就算是翻篇。后面又有两次,可豆豆都有惊无险的回来了,自此,它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玩个二三天。

吃饭的时候外婆挑拣着猪棒骨,往豆豆的瓷盆里放,李女士开口说:“妈,等它回来吃新的呗。”小老太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豆豆每次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总之不能让瓷盆空着放在门口。

睡在堂屋里,我想了想,突然开口问李女士:“妈,你觉得豆豆啥时候能回来?”李女士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我不知道,就感觉回来时没听见它叫,我特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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