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易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侧的房顶上坐着一个抱着酒坛子豪饮的茶童。

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看模样像是赤豹一族,酒喝得洒了一身,也无动于衷。面容俊极,棱角锋利,像被一把刀子精雕细刻过。神情却冷极,在周围一群交头接耳、拍案而起的躁动客官之中,他的安静反倒显得十分突兀。

“你是在看那个茶童么?你认识啊?”勾易不解,“听见这种事情都纹丝不动啊,真是个冷血的家伙呀。”

“不认识。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呀?”

“他真的是个茶童吗?反正不是这里的茶童。”

“不是这里的?”勾易抻脖看了看庭院中给诸位宾客添茶倒水的茶童,“哦,是呀。这里的茶童穿戴的都是青色的衣服和软帽,而他是红色的。”

少年点点头。“你看他,戴着茶童的帽子,喝的却是名贵的博州酒;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可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莲花锦的靴子,那是江北特色的织锦,贵氏族才穿得起的。”

“哦,那也许是他偷来、捡来的呀?长得好看也未必就不是小偷嘛。”

“还有就是你说的。大家听闻这样的恶行都群情激愤,可他却毫无反应。”

“哼,冷血呗。”

“或许是吧。”

“哎呀管他是什么呀。继续听书吧。”勾易转过头去。

少年兀自望着那茶童,和他那冷漠的眼神对上了。那一双赤瞳透着随意不羁的江湖气,甚至还颇有几分天生高傲,扫视满院座客,就像高高在上的智者睥睨芸芸愚夫一般。

直到他看见了少年。

眼神中忽然闪过盎然光芒。他似乎也对少年饶有兴趣,注视了片刻才移开目光。

“……争权路石,亡魂铺就,自古如此。

风巅创苍澜之后,轻徭薄赋,励精图治,尤其注重让自己从太华带来的亲信,与苍澜当地的旧族势力联姻融合,短短十二年就让苍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海陆空军备都非常强劲,天下莫敢与之争锋。

如今的苍澜,是十四部域中最为开放的部域,海纳百川,博采众长,号称‘来者皆是亲族’,会包容所有投奔它的贤士——也许,正是因为苍澜神族本就是外来的,风巅以此来美化自己原本是侵略者的形象。”

“好了。今儿的《创苍澜》就讲到这儿了。明儿同一时间咱们开讲一个系列长篇——《天虞角斗》。半世三求天虞榜,十年一届换风云。分七日结书,欢迎各位继续捧场。”

“非谣先生——”

一位拄着鳄头拐杖、身形岣嵝的鳄族老妪喊道,“《创苍澜》这个老故事都讲了这么多回了,何时讲讲今年‘东海灭族’的新故事呢?”

少年闻声回头。和周围不绝于耳的嗲声嗲气相比,这老妪的声音可谓是威武雄壮。

“哎呦,今儿个狄老也在,非谣荣幸。您可容我多活些时日吧,莫开玩笑。”花非谣哈哈大笑,看似是熟友。

那老妪也笑了,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转身展开如钩双翼,飞离了茶馆。

“咣当”一声,一张桌子被踢翻在地。

“久闻花非谣见识高深,没想到也和其他地方的说书先生一般信口胡诌!”原来是那赤目茶童突然下场挑事。

“哪儿来的混小子,你怎么胡乱撒野呀!”花非谣的良君,勾嵘先生,长得五大三粗,看似是要冷肃斥责,结果一开口还是那嗲味儿,令少年有些忍俊不禁。

“哈哈,你叫我混小子?混小子今日便砸了你这茶馆,让你胡说!”茶童语气嚣张,话音未落就又是一张椅子横飞而来,花非谣夫妇慌忙低头躲开。

客官四散而避,茶童又举起一张矮桌,却扔它不动,抬头一睨,原来是少年按住了桌子的另一头。

“小黄毛,你少多管闲事!”

少年劝道:“听书就是听故事。故事当然是真真假假,你又何必都当真呢?”

周围纷纷帮腔:“对啊,再说你是谁呀,你怎么知道先生说的就不对了?”

“我说不对,就是不对!”

茶童猛地发力一掌推向桌子,直把少年撞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茶童一愣,看了眼右手。他很是意外,自己这一掌明明未用内力,怎会如此。

犹疑转瞬即过,怒气又浮上他刀刻的面庞。正欲再加拳脚,却瞧见少年身上灰袍血迹斑斑。

原来他早就受了一身伤。

原来他并非歹徒。

两个心里都在暗自思忖,一时僵持。

少年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温声道:“这位公子。你功夫好,别把怒气发泄在这里。这里,只是一户平民赖以养家的营生之地。”

茶童凝视少年那双异色瞳,良久不语。最终垂下双拳,黯然道:“罢了。”随即飞身跃上屋顶,飘然而去。

“黄毛兄弟!你还好吗?”

见那茶童离去,勾易赶忙近前扶住少年。少年抬头,已然瞧不见那茶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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