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
这是周屿安第一时间想到的。
他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茫茫水色中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灵玉子!”
周屿安朝着水面大声呼喊。
回答他的是无边的寂静。
“怎么回事?没有么?”立他不远处的空中,萧善半云半雾地飘浮着。
周屿安无言的摇摇头,心中万分焦灼。
“纯也呢?”他发现萧善手中并没有提着纯也。
“你说他啊。他让我放在鳌背上的山峰处了,放心,伤不着他,寻他的时候也好寻。”
萧善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白玉小印——他怕下面有什么蹊跷,便将纯也一把扔在鳌背上最高的那处山峰上,美名其曰“好寻”,实际上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周屿安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他纵起雾气,开始在湖面上踏水而寻。
“你我分开找,在此处汇合。”
萧善从怀里摸出一只鸟,约有乌鸦大小,色五彩,鸣声似雀,放在地上,登时开始仰天歌舞,鸣声响亮,传出很远。
“此物叫'鸣鸟',我已下令命它在此,你我可以寻其声而回。”
周屿安点点头,转身踏水向前。
氤氲蒸腾,瑞彩喷薄。无边无际的水色令灵玉子心有不安,她拍了拍驺虞杏鬃之下的脖颈,示意它停下来。
她已经让驺虞试过很多次了,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行,所能看见的都是一片茫茫,这水似是没有尽头一般,举目所及,尽是寒浆。
她心头涌起一阵焦急与恐惧,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瘫坐在驺虞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下的驺虞似有感应,也发出一声愁苦的呜咽……
“什么鬼地方!”
灵猿烦躁地踢起一块挡路的石子,望向身边的白马与火犼。
“骂有什么用?你就是把嗓子骂哑了也不济事。”火犼背上的姬怀尘换了个姿势躺下,对灵猿的咒骂嗤之以鼻。
彼时那巨鳌突然移动,他们来不及反应,只觉脚下一空,便落入地裂的缝隙之中。
他们本要架云逃离的,可谁曾想那时山崩地裂,碎石滚滚,他们被数块巨石砸中,滚落到一处地穴之中。在那地穴中七拐八绕,等他们爬起身来的时候,已经全然不知自己所在何处了。
“眼下七个洞口,你说,走哪个?”
灵猿越发狂躁,瞪起金睛看着眼前的洞口。
那也称不上是洞,更像是山腹中年深日久裂开的七条山隙,高者足有两丈来高,低者仅有一人高,不知里面的深浅,更不知所通何处。
姬怀尘翻身从火犼背上坐起来,伸手一指最宽的那条裂缝:“带着白马和火犼,你我还有的选吗?”
灵猿挠挠腮边,没有吱声。的确,要带着那两个身形不小的神兽,就必须走宽敞的所在。
他略略皱了下眉,便跳到那处裂缝中,算是个探路的先锋。姬怀尘拍了拍火犼的脖颈,引着白马,跟上他的脚步。
走入那缝隙之后两人才发现,这里上边窄下边宽,里面漆黑无比,脚下裂开的缝隙更是丛生密布。不过还好,地上的裂缝仅有几寸宽窄,人踩在上面,倒是不必担心会掉到地缝中去。
两人朝前走了约有半里,便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他娘的!”
灵猿发起狠,重重一拳砸在岩壁上,激起一阵碎石落下。
这倒是在姬怀尘的意料之中,他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催动火犼,原路返回。
“走那边。”
姬怀尘朝着另一条石缝指去。
“不行。”灵猿一挥手,怒气冲冲道:“上次听你的,结果走的是死路,这次听我的!”
姬怀尘有些疲惫地合了下眼,懒得跟他在这方面争执,毕竟他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一条条的挨个去试。于是说道:“那便听你的。走哪边?”
灵猿看了看剩余的六条裂缝,随手一指:“走这边!”
姬怀尘一拍火犼,立刻钻入那条缝隙之中,两人走了不到五丈,向西方一拐,便发现这也是一条死路。
灵猿眯起金睛看了看姬怀尘的表情,低声骂了一句:“真倒霉!”
火犼背上,姬怀尘轻飘飘的哼了一声,拍动火犼,朝缝隙外走去。灵猿被这声冷哼刺激到了,烦躁地大叫:“你这鸟人哼什么!你刚才不也带错路了么?”
姬怀尘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恼什么?难不成是恼羞成怒了?”
他这话正好点在灵猿的痛处上,立时把灵猿气得原地大跳:“你这鸟人!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既然如此,今日便打服你!”
此刻姬怀尘骑着火犼已经到了裂缝之外,听到这话,也有些恼怒起来:“你这怪物,到底想要怎样?”
灵猿最恼的就是别人叫他“怪物”,姬怀尘这话犹如一把尖刀,直愣愣地插在他心上,“你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今天我就教教你怎么尊重同伴!”
黑暗中,灵猿金睛晃亮,宛若两盏金色灯火燃着,他手中突然一道霞光闪烁,登时持出一柄流星锤。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话和小孩一样,让我来让你清醒点吧!”
姬怀尘翻身下犼,手中闪过一道雄黄色的光芒,虎眼鞭立时出现在其掌心。
“嗐!”
黑暗中,两样兵器撞在一起,激起万点火星。
两人瞬间退开数步,与对方拉开距离,互相打量着对面难缠的敌手。
只在瞬息之间,两样兵器再度碰撞在一起,黑暗中响起一阵无比急促的铁器碰撞声,万点微小却明亮火星同时亮起。
“你这个家伙,就是不知道如何尊重人是吧!”灵猿火气上涌,恨得咬牙切齿。
“我要尊重的是人,不是猴子!”姬怀尘冷笑一声,有意激起他的怒火。
果不其然,灵猿在听到这话之后立刻丧失了理性,手中流星锤开始朝着姬怀尘胡乱砸来。
锤风呼啸,姬怀尘连忙闪身避让,那似鸭卵般的锤头别看不大,落在地上却是一等一的厉害,每一击都使岩石崩碎、地面迸出蛛网般的裂痕。
姬怀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常言道:“乱则生变”。一个人的心性若是乱了,那他无论干什么,都会错误频出、破绽尽露,更何况是你死我活的战斗。
很快,姬怀尘便抓住了一个破绽,虎眼鞭微微一挑便将流星锤的绳索缠住,复而一扯,登时将灵猿扯飞过来。
“呵!”
姬怀尘闪电般挥出一拳,迅捷如光影交错,正砸在灵猿脸上,宛如雷击,一拳便把他砸倒在地,掀起大片的烟尘。
“咳咳咳!”
灵猿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不打了,没有意思。”
姬怀尘将虎眼鞭一收,朝他伸出手,想要把灵猿从地上拉起来。
“少来这套!”
灵猿一脚将姬怀尘踢开数步,然后一骨碌爬起来,面孔依旧气愤,“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佩服你?觉得你心胸宽广、不计前嫌?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姬怀尘刚刚平息下的怒火被他挑动起来,显然也动怒了。
“打败你!”
灵猿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挥出一拳,姬怀尘侧身避开,反手朝灵猿攻去。
“时间多的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啊。”在高处,岩壁一块突出的石块上,萧善不屑地摇摇头。
与灵猿和姬怀尘相比,他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了。在他看来,这两个打在一起,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他又看了一会两人打斗,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就替周屿安出次手,帮他斡旋一下。”
萧善用右手捏了捏鼻梁,从石块上一跃而下,如若鹞鹰落地,激起四周尘土飞扬。
“都给我住手。”
萧善立在两人中间,手中双枪一挺,锋锐的枪尖闪着寒光,指向二人。
“你干什么!”
灵猿盯着他的枪尖,悻悻地收回手,金睛中闪过一道心虚的光。
萧善轻蔑的瞧了他一眼,不屑道:“我要怎样是我的自由,你管的着么?”
灵猿和姬怀尘的动作因他的到来而为之停顿,再也打不下去。倒还是姬怀尘先反应过来,出言问道:“周屿安他们怎么样?”
萧善乜了他一眼,沉下脸来冷笑道:“你还倒念着他们哩,我还当你忘了呢!实话与你讲,那地动乃是负山的巨鳌移动,你二人是落在鳌腹的地穴里了。灵玉子不知落在何处,生死也不知哩!那边周屿安焦心如焚,你二人这边倒是心宽,比试起来了!”
萧善这一席话,说的姬怀尘面红耳赤,另一边灵猿也低着头,羞愧的不敢出声。
萧善转头看着灵猿,用手指慢慢地敲着掌中尖枪的木杆,在石洞里发出浑浊的咚咚声,“丹明,你可知周屿安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灵猿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为何冒出这么一句。
“丹者,金丹是也。金丹之道,须要刚柔相当,若独刚无柔,阳极必阴,难免得而复失之患。明者,是火候已足,阴尽阳纯,滓质尽去,金丹成熟,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宝珠矣。周屿安与你之期望,在于你能中能和,刚柔相济,自然早成正果。”
萧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生来已有金睛,却不能内明外暗,深藏若虚。又练就'巽火神风',《巽》风乃和缓从容之谓,一阴伏于二阳之下,刚中用柔,和缓从容而不迫也。你于风中带火,却中五行相生之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你便更管不住心性,所谓'心猿意马'。你虽身在除魔事中,可仍需得一事静心。”
萧善侃侃而谈,他有意将事情说的比实际更严重。灵猿与姬怀尘尴尬的低下头,心中尽是难以言明的羞愧。
“好了,我也不与你们多说什么,赶紧出了这地穴,去寻周屿安。”
萧善斜眼瞧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对着白马呼哨一声,钻入一处缝隙。
碧波荡漾,湖中水光彻底澄清,可照人影。周屿安眉头紧锁,半云半雾地踩着水面。
他向湖内走了有一里多地,可四周仍然是茫茫水色,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界。
“这湖究竟有多大?居然还不能望见堤岸。”
周屿安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焦躁地踏了踏水波,手臂一抖,纵出玉龙。
玉龙在空中略一展身,化作原身大小,架起云雾来到周屿安身前,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
“劳烦你,帮我寻寻你的另一个主公。”周屿安叹了口气,拍了拍玉龙的脖颈。
玉龙低吟一声,算是回应,紧接着一摆龙尾,前去搜索。
周屿安皱着眉头,重重地踏了下水,算是发泄,可这次足尖落下,却感到了一丝吸力。
“唔?”
他连忙对玉龙呼哨一声,将其唤回,而后,他弯下腰,伸出手指触碰那湖水。随着半根指头没入,他感到了湖水的包裹感。
不错,那吸力的确存在。
这湖水中必定有古怪!
周屿安抬起头瞧了一眼玉龙,后者龙须一抖,算是回应。两者将头一点,几乎同时钻入水中。
与此同时,鳌背上的最高峰上,纯也无聊的踢起一块石子。
“萧善这个混蛋,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再次将那块石子踢起,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一片杂草堆里,发出一声石料碰撞的声音,似乎是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又弹射到另一边去。
“嗯?”
纯也疑惑地走过去,扒开了那片杂草,发现杂草堆下是一块倒地的石碣。碣上镌着数行楷书大字,可是年长日久,早已看不真切了。
纯也伸出手将石碣上生出的青苔擦去,瞪大眼睛,努力分辨着上面的字迹。
“鳌山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嵬然镇天宝,旁人莫知晓……”纯也费劲地分辨着字迹,忍不住读出声来,“碧波清且深,镜花还水月。若入清澈里,放心休恐怖……”
“奇景虽飘渺,鲲鹏非妖物……”
纯也再往下瞧,却委实认不出那石碣上剩下的一行字了。他挠挠头,担忧地望向远方……
“周屿安……周屿安……”
周屿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灵玉子的面孔。
灵玉子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脸颊上尽是水珠,那条藕色长裙早已湿透了,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她身体的曼妙轮廓,上身的短襦被她脱去,裸露出白皙的肌肤。
“你可算醒了。”
灵玉子松开他的手,神经为之一松,刚才可把她吓坏了,为了捞周屿安,她连避水咒都没念就扑下水去。她揉揉周屿安的头,伸手撩开挡在他额头上的湿发。
周屿安这次得以观察周围的情形。他们处在茫茫水色之中,玉龙驮着他们和驺虞,在水中缓慢的游动着。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么?”灵玉子伸出手,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试探着问道。
周屿安“唔”了一声,顺势倒在灵玉子怀里,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对于自己进入湖内之后的事,周屿安的记忆有点模糊。
他隐约记得,一进湖中,便觉一阵寒流袭来,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一股强大的水压突然袭来,他竟被这水压冲昏过去,殊不知在此后他经历了一场巨变。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在昏过去之前,映入眼帘的,是五光十色,绚丽无比的霞光祥气。
再之后,他就记不清了。
“不对啊,我既已进了湖,怎么现在还在湖面上?”
这是周屿安清醒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灵玉子揉揉他的头,抬头望向天空,空中万里无云,金乌光芒显得有些刺眼。
“不应该啊,我亲眼看着你从空中坠下……”
说到这里,灵玉子突然停住了,她的目光和周屿安碰在一起,两人瞬间会意,霎时架起云雾,朝天空腾飞而起!
如果按灵玉子所说,周屿安自空中坠落,那便只有一个答案——在此处,天空即是上方的湖面。而那上方的湖面只是迷惑人的假象,下方两人所在的碧水才是真正湖之所在!
瞬息之间,两人已冲至半空,金乌之光越发刺眼,头上波光粼粼,正是水波!
周屿安心头一喜,拉着灵玉子的手就要向上冲去,可这个时候,灵玉子却突然将他向后扯去。
周屿安不解地低头去看,却见下方有一只奇大无比的大鹏,星睛豹眼,玉爪金翅,抟风翮猛扑而来。
“大鹏鸟!”
周屿安吃了一惊,连忙将灵玉子护在身后——听闻西方有金翅大鹏鸟,又名“云程万里鹏”,以龙为食。此物虽不知是也不是,但灵玉子是真龙修道成真,不知道骨血里有没有对那等神兽的恐惧。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