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喜欢这里远胜过繁华的金陵,它猜贞仪也是。

不过橘子还是最喜欢贞仪,贞仪去哪儿它就去哪儿,不管喜不喜欢它都是要跟去的。

橘子漫无目的地想着,待金灿灿的太阳升高,橘子翻了个身,晒着毛绒绒的肚皮,舒坦酣睡。

卜老夫人的课只需上半日,晨去午归,待到正午,橘子便会按时去接贞仪。

渐渐地,贞仪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个颜色总是鲜亮的身影。

那是陈涂大人的孙女陈凝田。

卜老夫人虽严厉,家中却养出了一个性情十分活泼的孙女。

数月相处之下,陈凝田与贞仪已经十分要好了。课堂上不能说小话,待下学后,陈凝田每每便缠着贞仪在家中多留片刻,贞仪依了她,待要走时,陈凝田却仍觉没玩够,便干脆跟贞仪一同回家。

为防家中盘问,陈凝田便推说要与贞仪一同做功课。

贞仪回家后,是真的要做功课的,先是练字,再写大父留下的算学题。

陈凝田让贞仪教她筹算,但不知为何,学得越深,瞌睡越浓。

贞仪在炕桌上写字,一次,陈凝田又趴在贞仪身旁呼呼睡了去,贞仪动作小心地为好友盖上毯子,才又继续做功课。

橘子算是看出来了,陈凝田是真不喜欢算学,却是真喜欢贞仪。

陈凝田的父亲陈闻来寻王锡琛鉴别一幅字画,此刻二人从屋外小廊下经过,陈闻透过小窗见到执笔认真书写的贞仪,又见睡着的女儿,不禁摇头。

打趣罢自家女儿,陈闻又道自己对筹算也是难以招架,孩子大抵是随了他,又感叹筹算一学十分“不讲道理”。

卢妈妈带着桃儿在院中井边淘洗黄豆,黄豆浸泡在木桶里,拿水舀子舀出一瓢,倒在案桌上搓洗挑拣,捡出瘪豆劣豆,剩下的拿来晾晒榨油。

陈闻看着这一幕,便笑着说:“起初筹算入门时,所见不过一两颗豆子,想着也不过如此。待再往深学,豆子变作一捧,你进我减,倒也蛮可以应对。然而正打算循序渐进时,不知怎地,哗啦啦地一座豆仓不由分说地就倒了下来,只差将我埋了!”

这个说法让王锡琛笑了起来,却也赞成点头:“筹算一学往深了去,学不会的便是真学不会也看不懂……不似认字,下苦功夫便可以有所进益。”

陈闻则道:“我观令爱倒是可以往深了学一学……这样小的孩子不觉筹算枯燥,反而生出兴趣来,已足见天分了。”

王锡琛:“是,家父擅筹算,也道家中仅这个孩子承继了此长,家父如今倒是在用心教导着……然而即便学了,却也无处可用。”

朝廷取士唯重八股文,筹算本就不是主流,更况乎女子焉。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陈闻也未深谈,继而问起王锡琛近来之事:“……听闻贤弟如今在此一带行医,已传出了妙手回春之名啊。”

王锡琛忙惭愧汗颜摆手:“不过是粗读了几本医书,那日胡乱配了几副药罢了,竟也传出这样的虚名……若有人寻来,却是断不敢再胡乱应承了。”

“请问此处是王大夫家吗?”小院外传来男人急切的声音:“家中老父高热不退,劳请王大夫走一趟!”

“……稍等!”王锡琛忙向陈闻揖礼道失陪,进了屋中,片刻后再出来时,手中多了只医箱,随来人匆匆去了。

陈闻哑然失笑。

王锡琛每每替人诊看罢,都要道一句:“吾乃读书人,算不得医者……下回还望另请高明。”

然而仍有人不断来寻。

一日,有人登门拜谢,扑进院中便向王锡琛行了个大礼:“若非王大夫救治,我那小儿哪里还有命活!”

门外围了不少人,见状皆一脸敬重地看向王锡琛,纷纷出口称赞。

“神医啊!”

王锡琛欲言又止:“……”

哎,其实他是个秀才啊。

但是被人夸神医的感觉……又的确是如此地有成就感。

夜里,躺在床上的王锡琛想到那一声神医,不禁再次露出欣慰笑意。

于是,橘子眼看着王锡琛的草药越晾越多,在一声声夸赞中逐渐迷失自我却又找到自我。

王锡琛无疑是喜欢研究医理的。

只是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在金陵时很难放得下读书人的身份,如今来了此处,反倒没人在意他的秀才身份,便也好似得以暂时脱下了那名为长衫的镣铐。

且如此一来,竟也意外多了一份生计收入。

王锡琛便与自己道,暂且如此只作权宜计,待回了金陵便不可再不务正业了。

今年雨水好,虽是垦荒之地,但因风调雨顺,又有季五悉心料理田地,秋收纳粮之后,还多出了三石多余粮。

因前来向王者辅求学的孩子渐多,王者辅便在附近军户单独腾出的一座小院中专门授课,常也有人登门来送束脩。

一来二去,虽比不得在金陵,日子却也慢慢宽裕许多。

橘子看在眼中,认定自己和贞仪都是老王头的福星,它和贞仪来了,老王头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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