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人摆手,锁链哗哗。
风吹得树叶哗哗,贞仪的眼泪也哗哗。
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橘子也忍不住想要眼泪汪汪,离了老王头,谁还给它钓鱼吃?
王元,淑仪,春儿,杨瑾娘也都先后追了出来。
贞仪被围着劝着,也被哄住了,未有再坚持要留下大父,她所能做的最任性的举动,是向大父讨要一个名为“大父一定回来”的拉勾。
老人笑着弯下腰,锁着沉重铁链的手抬起,和那只稚嫩柔软的小手认认真真地拉了勾。
王者辅很快被请上了囚车,那两名官差还算客气。
囚车渐远去,濛濛雨雾漂浮。
贞仪忽想起,数日前,大父教她读清明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她问:【大父,断魂何意?】
此刻,年幼的贞仪抱着鱼竿,站在雨雾中,看着垂泪无声目送的家人们,方才隐约意会到了诗中之意。
数日雨水未休,王家上下一片沉寂。
待天色放晴后,橘子连日早出晚归,在密谋着一件大事。
橘子认定,王者辅欺骗了贞仪,他上了那囚车,便不可能再回得来,而是要被杀头的——电视机里,就是这样演的!
好在电视机里还提供了活命的好办法——蒙面,劫囚。
橘子已经去金陵城的刑场踩过了点。
但劫囚这种事,远不是它一个猫能完成的,它需要一些同伙。
深夜,王家后河边,一只又一只花色不一的猫咪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它们都曾吃过王者辅的鱼,橘子向它们发出了召集令——恩人有难,江湖救急。
那只奶牛猫也来了,它一贯是遵纪守法维护治安的好法官,但它宣布:王者辅是好人,他是被冤枉的!
越来越多的猫咪被动员进来,一场劫囚计划正在酝酿。
但酝酿到一半时,城外有猫咪来报,说是当天便有猫亲眼见到王者辅被押出了金陵城。
原来不是要在金陵城中杀头,而是要流放到北方戍边。
现下去追,已是来不及了。
雄赳赳的橘子突然颓然下来,但也松了口气,老王头好歹是不用掉脑袋了。
橘子未敢颓然太久,毕竟它还有贞仪需要照看安抚。
贞仪很让橘子省心,没有哭闹也不再惊惶,开始每日照常去书屋习字读书。
贞仪曾听大伯父教导大兄说,读书才有出路。
贞仪还曾听祖父说,旁人给不了的答案,俱在书中。书中藏有世间一切真理,而其中“全真者”又数算学是也。
贞仪想要出路,想要得到答案,她想知道大父为何被锁拿而去,更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大父早日归家。
于是她用心进学,更胜从前。
这落在橘子眼中,简直是天生读书圣体小女孩。
春去秋来,寄舫书屋外的枣树成熟了,橘子爬到树上,打落一颗颗青红枣子,贞仪和春儿仰着头,托着衣衫在下面接着。
这个秋日,王家终于有了个好消息,杨瑾娘有孕了。
大家都很高兴,贞仪也不例外,她开始准备做一位像大姐姐那样称职的好阿姊,这个过程让贞仪很兴奋。
随着杨瑾娘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贞仪也学着像大人们那样,小心地照顾阿娘,扶阿娘下石阶,帮阿娘吹凉滚烫的热汤。
来到来年清明,一日晚间,洗漱后的贞仪和橘子一同趴在床榻上,翻开那本《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停留在清明节气那一页,细细读着。
又一年清明,大父离家已足足一载了,至今却未有消息。
贞仪一手按书,一手托腮,因思念而安静下来。
橘子一只耳朵往后压了压,不知听着了什么动静,突然警惕起来。
再片刻,赵妈妈急声大喊:“太太要生了!春儿,快,快去黄家巷请稳婆来!”
“诶!”院中的春儿慌忙放下木盆,边走边将手上的水在衣裙上匆匆蹭干净,顾不得放下挽起的衣袖,拔腿就往外跑去。
橘子和贞仪也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很快,大太太和三太太都来了,大太太抱着贞仪往外走,三太太进了产房帮忙,卢妈妈宽慰王锡琛:“二爷放心,女子第二胎通常会更加顺当!最迟一个时辰内,二奶奶保管给咱王家添上个小公子,定比二小姐还要俊气聪慧哩!”
然而一个时辰后,杨瑾娘仍未能顺利生产。
卢妈妈未再一味说吉利话,也进了产房打下手。
又过一个时辰,产房里妇人们的声音逐渐有些慌乱了。
再一个时辰过去,对面屋子里,被大太太搂在怀中坐在床上,却始终睁大眼睛毫无睡意的贞仪没再听到母亲那嘶声力竭的喊叫,这才敢问:“大伯母,阿娘好了吗?”
大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向贞仪温声说了一句“在床上等着,哪儿也别去”,便匆匆忙也去了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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